我和露法斯逃到了很远的北方。

    本来帝国皇城就位于帝国偏北的地方，再一路向北，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冰原了。

    我们找到了个原始的小渔村安顿了下来。

    渔村毗邻大海，部分靠岸的海面已经结冰，当地人靠捕猎海豹、海鱼为生。

    村民们很少与外界接触，审判的降临让他们误以为是天神下凡。而且露法斯的容貌更是令村民以为她是女神。

    我们从村民那里获得了一间空屋子，与赖以生存的食物。

    食物并不好吃。

    有猎物的时候，食物就是简单烹煮过的鱼，没猎物的时候食物就是经过腌渍的鱼。

    露法斯头几天还因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而闹肚子。

    虽然天气很冷，食物也难吃，但露法斯的精神反而比在皇城时更稳定了些。

    这里不会有帝国大臣逼迫露法斯结婚，不会有魔军逼近的战报，更不会有隐藏在暗处的杀手。

    天气很冷，我和她偎依在一起，待在屋里睡觉发呆。

    没什么事干，但我们不会觉得无聊。

    因为我们心里知道，这样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

    皇城沦陷，魔族很快就会扩散到全国，到时候还会有人类能正常生活的地方么？

    历史会从人类的白历变成魔族的黑历，恐怕整个大陆都会奏响人类的悲鸣。

    一日复一日，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过得很慢。有一天，村民说发现了两个外来者，问我们认不认识。

    那应该是逃跑的难民，我们大概率是不认识的。但反正也无事可干，我们便出发看看情况。

    我们乘上村民的雪橇，由几条壮硕的狗拉着我们前进。

    那两个外来者已经死了，所以不能让他们来见我们，而是我们去查看他们的情况。

    外边积雪很厚，昨天刚下过暴风雪，外来者可能就是死在了暴风雪中。

    在距离村庄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两具贴在一起的尸体。

    他们差一点点就抵达村子了。

    “这不就是圣女和勇者么。”

    露法斯见过他们。

    “听说他们在皇城保卫战中出了不少力，可最终也无法抵挡魔族的进攻吧。”

    露法斯给出了很平淡的评价，她与两个人不熟，自然也没什么兴趣。

    铃音的眼睛死死闭上了，而一名红发年轻人从背后抱着铃音的身体，仿佛在保护她一样。他们俩身上都穿着一定厚度的衣物御寒，但在冰天雪地中，这点衣服还是太不够看了。

    铃音少了一条胳膊，恐怕她参与过十分激烈的战斗吧。

    我挣扎着从雪橇上下来，想要好好看看青梅竹马的脸。

    她的脸变成熟了很多，已经从一名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的金发仍旧好看，脸色却与死人的灰黑色无异。

    “……你认识圣女？”

    看到我的行为，露法斯轻声问道。

    我没有理会露法斯。

    铃音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尽管我忌惮她背后的拜伦教团，但我还记得她抱着我流下的泪水。

    “……别看了，人都死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有一个黄色的吊坠。

    非常幸运，我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吊坠留到了现在。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没有丢失这枚吊坠。

    我将吊坠取下来，戴到了铃音的脖子上。

    “……跟我回去好吗？别看了。”

    虽然已经有勇者在保护你了，我也为你的死去表示一点心意吧。

    “我说，回去吧，好吗？”

    露法斯也从雪橇上下来，她的双手伸到我的腋下，却没有抬我起来。

    她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话，竟然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她的语气中竟然有着丝丝哀求。

    我点点头。

    于是我便和露法斯回到了村子里，任由大雪将勇者与圣女的尸体掩埋。

    铃音，有人陪着你的结局……也不算坏吧？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我有预感，我也很快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了，与逝去的人们一起。

    果不出其然，没过多少天，村子外边陆续出现了一些尸体。

    不是像铃音与勇者那样的死于冻死，而是被杀死的。

    被削尖的树干深深插进了雪地里，好几具人类的尸体被串到了上面——那不是自然死亡的方式，而是某些人将其杀死，并炫耀的行为。

    这样的示威行为，我在亚雷王国看过。

    那是魔族用来恐吓人类的，证明他们的脚步已经逼近了这个村子。

    村民们自然是吓了一跳，纷纷来找我和露法斯想想办法，毕竟在他们眼中，我和露法斯就是下凡的“天神”。可我和露法斯都非常清楚，从皇城飞行到极北的村子，审判所储存的能量已经不多了。

    ——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都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露法斯还是答应了村民的请求，毕竟受过了这些村民的帮助。

    这些单纯的村民，不清楚佐罗帝国的内战，也不知道魔族入侵的事情，他们很普通地接受了我们，很普通地帮助了我们。

    于是，在某天清晨，我和露法斯穿上了最好的衣服，重新乘上了装甲巨人审判。

    露法斯驾驶着巨人一步一步地远离村子，村口是那些为我们祈祷胜利的村民们。

    然后——

    一个导弹从审判身上发射出来，在村民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们炸成了碎片。

    爆炸的轰鸣声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就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呵、呵呵，那本来是留给我们自爆用的。平静地死去……总好过痛苦地死去吧？”

    露法斯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从背后抱着她，握住了她颤抖的双手。

    “……你别离开我哦，到最后一刻都不要离开我。”

    我没法说话，只能点点头。

    露法斯驾驶着审判步步向前，一步又一步。

    我们继续向北。

    一直向北。

    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冰原。

    如果是在春夏季节，那会是生机勃勃的大海。

    我们从雪原走上了冰原，冰面承受不住审判的重力，一大串裂纹不断扩散。

    扑通。

    审判掉入了冰冷的海里。

    下降——不断下降。

    驾驶舱闪起了红灯，这是代表着危险的信号。

    冰冷的海水开始渗入进来，并逐渐灌满驾驶舱。

    “我……最后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露法斯喃喃道。

    “我把你当成宠物捡回来，没想到是你陪我走到最后。”

    “能抱我一下吗？”

    “最后一次。”

    我在海水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手。

    这是帝国公主露法斯的最后一个请求——

    我的意识就此消失。

    ——我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我听见了哭喊的声音。

    ——我看到了红色的天空。

    是黄昏。

    我坐起来，我看到跪坐在我身旁的金发少女。

    她的名字是铃音，是我的青梅竹马。

    看我醒了过来，铃音抱住了我，哭着问道：“雷恩，你感觉还好吧？”

    “啊——”我点点头，我很好。

    我记得我所经历的事情，我也记得我的名字。

    我叫雷恩，是个刚死去又回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