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那根脊梁,她声音里的微颤褪去,变得掷地有声。
当年与西鸠的一战,彻底奠定了大虞在东洲大陆的地位,如今短短三个月便收复燕临六郡,更意味着大虞已经有了极恐怖的军力。
从今往后,东洲大陆其他的国家,再也不敢轻易招惹大虞。
谢镇陵这是用命换他们的尊严和脊梁。
“无论我是辰王妃,还是普通百姓,在国之英魂跟前,下轿一拜,又有何不可?”孟裳霓的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她心里苦涩闷堵,眼神在观礼台,余光却在谢镇陵的棺椁上。
谢镇陵这辈子从没做错什么,生于泥泞,长于黑暗,却偏偏成了一颗耀眼的太阳。
看似冰冷无情,实则满心大爱。
她还嘲讽他满脑子只有小情小爱,她嘲讽他愚忠不肯变通,她嘲讽他……
孟裳霓的心在颤啊。
仔细想来,她好像从来都没真正的替谢镇陵做成过任何事,一件也没有。
她只是一心鼓动他造反,她一心想登上高位,却从没站在谢镇陵的立场替他仔细想一想。
即便他们理念不同,道路不同,谢镇陵那颗崇高无上的心从没变过。
收回燕临六郡,最大的受益者是大虞百姓。
她好像懂了,他忠的不是谢家皇室,他忠的从来都是大虞百姓。
他以血为阳,以肉为光,洒在了他爱的每一个大虞人身上。
而她逼着他无视无辜百姓的性命去推翻谢氏皇权,他又如何能做到?
一条人命,和千万条人命,在谢镇陵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区别。
而她也从没告诉过谢镇陵,有朝一日,谢九辰会成为大虞的暴君……她没告诉过他,说到底是心里不信他。
经历丈夫孩子的背叛,让她再也不敢再轻易去赌一颗真心。
她不相信谢镇陵,只相信自己,也只想靠自己。
她没有给谢镇陵半点机会,所以他选择不辞而别,选择永久的沉睡在燕临六郡的土地上。
「你真的……死了吗?」
「孩子……我们的小渊和音音怎么办?」
谢镇陵不肯反,她甚至想要通过嫁给谢九辰的方式,在五年内将他彻底拉下来。
她也想要孩子们父母俱在,一家团圆。
甚至从得知他是孩子生父后,她就已经托大哥找人去西鸠给他寻找解药。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
孟裳霓在心头问道。
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漆黑的棺椁,可也只是伸出手去而已,她的手像是灌了铅,这一刻,竟连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怕,怕那冷冰冰的触感,就像他那具再也不会醒来的尸体。
前世的谢镇陵活到了二十七岁,而这一次,他才活了二十二岁,整整差了五年。
她满心以为,谢镇陵至少还有五年光景的……她以为,还有时间的。
等不到了,谢镇陵永远都等不到了……
她明明站在璀璨的阳光里,此刻却觉得全身都冷,连道路都像被谢镇陵的棺椁染上了一片走不出去的黑色。
孟裳霓惋惜,疼闷,可心中的念想却依旧不曾动摇半分。
她的目光垂落在谢镇陵的棺椁上,长而厚重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上一层阴影。
整个人也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谢镇陵,即便你死了,这条路我依旧要走下去。」
「跟你比,我是自私的坏人,跟谢九辰比,我尚算好人。」
「数十年后,我们黄泉再见。」
她的心被谢镇陵的死刻上了一道疤,回头,她永远是不会回头的了。
为了小渊,音音,为了她自己,为了孟家,为了千千万万的大虞百姓,她不能回头。
她眼里氤氲起的薄雾,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扫了一眼那望不到头的三千抬嫁妆,声音坚定,“镇国公送我三千抬嫁妆,是信我的为人,不会让这些东西落入有心之人之手。”
说罢,她又朝皇帝行了一礼,“臣女恳请以这些东西,在大虞设立文学馆和武道馆,镇国公的心血,是要养着大虞的未来。”
“他必愿看见大虞的未来百花齐放,文臣能舌战东洲诸国,武将能力镇边疆四方!”
“臣女,只求私留下镇国公的战马。”
众人听此,心头都是一颤,唐诺原本是直勾勾的看着孟裳霓,他心头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怨孟娘子对主上的无情。
这三千抬嫁妆,是他亲手替主上操办的,镇国公府的家底,就这么完完全全的送给孟娘子,带着主上的钱嫁给别的男人,他怎么服气啊?
然此刻,他心底的怨气却是尽数消散,转化成了对孟裳霓的敬意。
主上和孟娘子,谁也分不清个对错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唯一的相同点,大约便是那份对天下的爱吧?
其余众人愣了好久,没人在面对这么多的金钱诱惑前还能不动如山的,辰王妃她真的……
“什么私情,辰王妃和镇国公都是心怀天下,胸有大爱之人。”不知谁说了一句,便引得众将士纷纷附和起来。
他们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像是要将观礼台上心怀鬼胎的人尽数淹没。
皇帝微微颔首,此刻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辰王妃,你之所言,甚合朕意。镇国公之功,当泽被后世。朕准你之请,即刻着人筹备文学馆与武道馆之事。”
镇国公府的那些东西,几乎都是他曾经赏的,他赏了多少,谢镇陵就存了多少,这么多年来竟是没怎么动过。
他也没想到,陆陆续续的加起来,竟然有这么多。
这要是都落在孟裳霓一个人手里,他也心疼啊。
如今拿出来建利国利民的文武馆,倒是最好不过了。
孟裳霓谢恩,站直身子,目光再次投向谢镇陵的棺椁,忍着心中那股没来由的痛,她再度拱手,冲他的棺椁重重作揖,“国公千古!”
她一声落,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镇国公千古!”
那声音回荡在帝都的上空,将漫天雪白的冥纸震的四飞,似六月飞雪,久久不散。
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跟着冲着谢镇陵的棺椁拱手,跟着道了一句,“国公千古!”
只要他死透了,管他千古还是万古!
他得抓紧时间培养下一个谢镇陵出来才是,他沉沉的盯着谢镇陵的棺椁。
可惜,云螭死早了,否则,这两个孩子都是谢望舒生的,他多多少少也得将云螭培养成另一把趁手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