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灾民营里尘土飞扬。空气浑浊。
以村落为整体的一个个竹篱笆分割着他们的边界。
这几天官府发的粮食能吃个半饱,男人们忙着收拾垃圾,领筹子排队出去倒(包括但不限于粪便以及尸体),而女人们负责浆洗酸臭的衣物。
受灾的穷人只需要为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未来担忧,富人们要考虑的就多了。
他们得四处找关系打点,保住自己原本的财产,还要忙着把家人送到亲朋故旧那里借住。
王芷溪的母亲就是这样来到来到开云府的。
天原王氏在黄河北岸,而且受灾并不严重,即便避灾暂住,也该去北方,但她却坐飞舟越黄河来到了北岸的亲家家里小住。
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你常说过得顺心如意,我本是不信的,出嫁的女儿报喜不报忧,这都是常事,娘当年也处处受气,从没对你外祖家讲过……”
王夫人四十来岁,身材丰满不见老态,一张脸上满是慈爱之色。
王芷溪眼眶泛红,刚刚哭过一场,此刻却是被母亲逗笑了。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她爹是最喜欢母亲的,嫡亲祖母过世的早,填房进来的在爹爹这个嫡子面前直不起腰,哪里能难为母亲呢?
“博文待我极好,该有的尊重从来不少,婆母也没有难为我,我的嫁妆还有博文的田产铺子都由我自己打理。”
王芷溪家私丰厚,拉着母亲去看自己的小金库。
专门安置各式契约文书的箱子有十来个,箱上写明了是哪里州府的,珍稀的古玩名器也记录成册,堆了一桌子。
王夫人翻看着女儿的私房,眼熟的东西不少,也有新添置的,当即长出了口气。
“你自小就有主意,按说我不该插嘴,眼下马家也蒸蒸日上,你膝下却只有一子,难免单薄。”
听到催生,王芷溪讪讪一笑。
马家家业日盛,一个是有些少,但马博文不愿意再生,她也没办法。
“这事也怪不得我,夫君不愿纳妾,家里几个从小伺候的丫鬟抬了姨娘,他从没动过,不过是伺候他针线……”
“我知道他跟门下一个县令走的近。”王夫人摆了摆手,她对女婿并非一无所知。
“但玩归玩,孩子该生还得生,他既对你看重,你就要对他负责,家族延续,不可儿戏。”
这话不仅是她的意思,也是马家的意思。
只不过马博文一天天跑的不见人影,她们只好来催马家的少奶奶。
王芷溪无奈,只好应下,表示会劝说夫君。
两人正说体己话,忽然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几个人。
王夫人眉头一皱,很是不悦。
怎么这般没规矩?
“夫人,崔家出事了!老爷走不开,叫您回去呢!”
一个婆子鼻尖渗着细汗,急声道。
王芷溪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后者摇了摇头道:“婢子要回的不是这事,但也差不多,卢氏嫡子遇刺,一刀毙命,另外郑家也有新丧,东府王家……”
马家在本地,消息传的快些,王夫人这边只收到了崔家一件,王芷溪这里已经全知道了。
母女俩垂眸思索,惊起一身冷汗。
莫不是他?
不然怎么会这么多意外?
“不大像,马家和他们关系匪浅,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的事,便是他顶得住,马家也顶不住,他手下的庙宇信众更顶不住。”
王芷溪怀疑过后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暗杀这样的竞争手段,是很上不得台面的。
而且世家门阀里也几乎不用。
且不说上面有皇帝,单算各家的私兵,真火拼打起来两败俱伤,也有旁观的等着捡便宜,很不划算。
翠微山虽说是山上神明,但他下面的庙宇信众,还有帮他做事的马家等中小型世家,这些都是他的庇护对象。
他去暗杀人家,人家报复回来,可不是轻的。
这比年前砸庙的动静还要大。
砸庙仅限于庙里,世家报复包括但不限于庙里。
“不管怎么说,我得回去了,等有空再来看你……”
“亲家太太,老夫人有请,少夫人,您也一并去吧。”
王夫人正说要走,外面有老妈妈来传话,还叫上了王芷溪。
即便再急,这一时半会儿说话的时间也还有。
她们母女也顾不得礼仪规矩,匆忙去了马家老太太院子。
马老太太在客厅正襟危坐,张氏在一旁眼观鼻口观心,如同泥菩萨一般。
听见外面脚步声,张氏才挂起笑脸去迎。
众人落座后,马老太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起了那几家的丧事。
“这事来得紧,偏偏又都是嫡出,推脱不得,派旁人去吊唁,难免被人说拿大轻看。”
张氏闻言更加沉默,没多生几个怪她喽?
那你倒是多生了,可惜活的不多。
当然,这些话,张氏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悄悄看了一眼儿媳妇王芷溪。
幸好良儿也是个身子康健的。
“崔家老太爷跟我同辈,我和良儿去崔家,不算失礼。”
马老太太提着神说话,多少有些大喘气儿。
王夫人一进门就闻见淡淡的人参味,知道她喝了参汤提神,所以也自听着她慢慢安排。
按大户人家养生的规矩,下半晌是不喝参汤的,老太太喝着参汤来安排吊唁,可见其重视程度。
“卢家那边儿你们俩去,博文去郑家,芷溪就麻烦亲家太太带她去东府,咱家里还有几个太爷……”
安排了一圈,马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媳妇脸上没有表情,反倒是对孙媳妇和颜悦色,看王夫人的眼神也很是暧昧。
王夫人心知肚明,当下就应了。
除了崔卢郑王还有其他家,这一下子把马家老太太和太爷这一辈儿的人都拉出来了。
摆明了阵仗要催生。
王芷溪只觉心累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