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安阳进门便拜了三拜，躬身不起道：

    “老先生，阳，来道歉来了！”

    “未得老先生自愿，将老先生请来云州，阳之错，今日诚心上门道歉，恳请老先生原谅！”

    柳阳明看着躬身不起的安阳，神情复杂。

    最早知道这个年轻人之时，还是故去的老友钱老头信中提到过。

    再后来，击北苍立功而被王高压住升迁，赵无忌以钱老头的名义，求他在朝堂上公正发言，这是第二次对这个年轻人感兴趣。

    再后来，便是听说这个年轻人带着重建的定北军一路征战击败北苍，收复云州，立下不世之功。

    再后来便是朝廷正旦大朝会直接见面。

    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青年高位，军功赫赫，却谦逊有礼，第一面他便对这个年轻人异常喜欢，当时他甚至从安阳身上看到了秦王年轻时候的影子，甚至出面参加了这个年轻人的婚礼。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年轻回到云州便自立了，甚至派人将他给强行搬到了云州，这让他当时满腔怒气。

    不过也大半年过去了，也慢慢释然了，毕竟已成事实，他再生气又如何。

    他叹了一口气。

    “燕国公还是先起身说话吧，如今你已封公建国，老夫当不起你一拜！”

    安阳起身再拜了拜，“老先生，做错了便是做错了，阳当来道歉，与身份无关！”

    柳阳明暗自点点头。

    这年轻人还是这般谦逊有礼。

    他这半年的气顿时消散了一半，叹道：

    “老夫这堂堂朝廷右相，稀里糊涂的被你劫持到云州，没有怨气是假的…不过既然已成事实，老夫还能如何？”

    文宗不愧是文宗，天下读书人之魁首，气量度量远非常人所能及！

    安阳陪着笑脸，微微一笑，顺着话说到：“老先生之大度，阳此生难以企及！谢老先生原谅！”

    柳阳明摇了摇头，说道：

    “你啊你，非老夫大度，只是老夫到了这个年纪，腐朽入土之人，生死都早已看透，还有何事看不透？”

    说着，柳阳明叹道：

    “初见燕国公，还是在正旦大朝会上…”

    “你还是定北军大将军，当着满朝文武之面，敢说满朝皆鼠辈，无一是男儿，无人敢战，定北军来，纵死，自安阳始…何等的英姿勃发，为国仗义执言！”

    “如今这才近一年时间，你却已自立，割据一方。”

    “离故的钱老头视你如子侄，让你好好带着钱舒，你们倒好，一个自立割据一方，一个成为你麾下第一文臣，也不知钱老头在地下如何作想？”

    安阳闻言，以为柳阳明在怪他为何要自立，他叹道：

    “老先生，您是阳尊敬之人，冠冕堂皇之话，阳不屑说，阳就直言…”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老先生为天下文宗，读书人之魁首，天下局势，阳就不多说了，老先生当不会不明白…”

    “秦王，靖海王、皇族宁王、各州刺史将军、统兵大将、六国旧贵、义军百姓，天下上下皆反，如此乱世，老先生总不会让阳和麾下定北军陪着皇帝一起殉葬吧？”

    “天下十三州，何处不烽火，穆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不自立，自有他人自立，煌煌大势所趋，我不得不为我，和麾下弟兄们讨一条出路！”

    “如若天下太平，我更想做一个镇压异族的大将军，岂不威风？”

    “更何况，这皇帝也并非能平定乱世再造太平之主…”

    柳阳明点头道：“是啊，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燕国公此话一语中的，能在太平盛世做人，远胜乱世诸侯…”

    “老夫只是一时感叹而已…”

    他自是知道，天下局势到此已不可逆转，天下风起云涌是一方面，原因有很多，但更多的是皇帝本身导致。

    巫蛊案，废后杀子，灭秦氏全族，致使满朝文武离心离德，重用王高做大，更是埋下了祸根！

    刺秦案，致使秦王这个定穆神针彻底失望，不再镇压朝堂内外，天下局势顿时突变。

    他是教导过开国先帝的，他是知道先帝给皇帝留下了厚重的家当。

    内有以秦氏为主的文武效力，外有秦王镇压天下，可以说，只要皇帝不乱来，天下断不可如此，如此再过几十年，天下思定，再来收权改革，只要不激进，天下亦安稳。

    可惜…

    “可惜了，自列国起，大穆四百年之基业，穆国历代公侯王的毕生付出，换来短短的天下一统，如今将分崩离析！”

    安阳道：“老先生不必忧虑，天道轮回，盛极而衰是定律，我等能做的，便是尽力快速结束这乱世，再造太平。”

    “哦？”

    柳阳明闻言微微惊讶，“听燕国公这话，志在满满啊！”

    安阳讪讪一笑，不说话。

    说着，柳阳明说道：“说来，老夫倒是忘了恭贺你再次击败北苍，拿下蓟州，受封燕国公，裂土封公建国。”

    安阳行礼道：“老先生客气了，此不足挂齿，天下再乱，蓟州终归是我穆人的蓟州，岂能让北苍胡人占据，让百姓沦为异族猪狗？”

    柳阳明点点头。

    天下大乱，各方诸侯都在忙于争夺地盘，只有安阳，虽也自立，攻蓟也是为了占据地盘，但不失大义，知道外患之祸，有一个为民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这也是他欣赏安阳的原因之一。

    而他对安阳劫持他来云州并不生气，还有一个原因…

    这半年来，他出去转了转，见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云州，百姓安居乐业，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这是乱世中的一片宁土。

    “至于封燕…”

    安阳不知柳阳明的想法，继续道，“不过是交易罢了！”

    柳阳明疑惑少刻，随即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含义。

    “虽天下大乱，但朝廷仍旧是正统，对一个已经自立的大将给予一个裂土封疆的公侯国，这手笔不小，老夫好奇，是何等交易居然让皇帝主动给予此封赏。”

    安阳微微一笑，摇头道：“在朝廷看来，这封赏确实不小，但是，老先生…”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就算是正统，各方诸侯既已自立，说句不好听的话，已然是称孤道寡，何需朝廷这封赏？”

    “所以，在我看来，这封赏也就是一道惠而不实的诏书罢了，如若有必要，别说他这公国，就是称王，亦不是不可，那些六国旧贵自封为王需要朝廷承认吗？”

    柳阳明叹了一口气，这话虽放肆，却是这个理。

    安阳继续说道：“朝廷想用一份自以为是厚封的诏书，想换我联盟，和三万兵马而已…”

    柳阳明说道：“你不会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我换了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

    安阳道：“一年时间，一年时间我不进攻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