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筠疯了般向前跑。
他在说谁?谁不认得他?他只认谁?
无穷尽的甬道,长的看不到出口,白灵筠跑了很久,最后累到崩溃,不得不停下脚步,放声大喊。
“沈啸楼,你在哪?”
沈啸楼,你在哪?
沈啸楼,你在哪?
……
一道声音喊出去,无数道回声接踵而来。
白灵筠突然跪在地上,那些回声好似长在了他的身体里,不停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两手交叉用力环住臂膀,痛,身体被撕裂般的痛,每一处骨头、皮肉都像是要从身体上剥离,痛的他呼吸困难。
“疼吗?”
那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头顶。
白灵筠想抬起头来,却因为强烈的疼痛导致身体痉挛,脖颈、四肢、各处关节都抽搐蜷缩起来。
“如此,你还要回到他身边吗?”
白灵筠痛到说不出话,也无法点头,他甚至已经感觉到身体上的皮肉在一片片脱落。
用力挣扎着,只微微动了下头颅。
他就该在沈啸楼身边的,为什么不回去?他要回去!
又是一声长叹,一只枯瘦的手掌覆在他头顶上方,如水的暖流自上而下涌进身体里,最终汇聚到了胸前,疼痛也随之消失。
“罢了,去吧。”
还没从刚刚那股剧痛中缓过来,突然眼前一白,被一股强劲的力道,从高处推了下去。
“啊!”
白灵筠猛的睁开眼,脑袋一片混沌,感受到掌心下的轻微凉意,一低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许是胸膛硌在了桌子边缘,此时,他的一只手正垫着前胸抵在桌前,掌心里的微凉则是沈啸楼送他的那块双鱼玉佩,自打做成不伦不类的吊坠后他便一直戴着。
看了看时间,他这一觉竟然睡了快两个小时,前胸窝的有点憋闷。
“少爷?您没事吧?”
王虎将信寄出后,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里面传出动静,忙敲门询问。
“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白灵筠揉着胸口慢慢直起腰身,随后又摸了摸手臂和肩膀,刚刚那么真实的疼痛真的是在做梦吗?
起身站在穿衣镜前,对着镜子从头到脚将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遍,除了前天晚上滑倒摔的那一跤,身上留下一片淤青外,再无其他不对劲的地方,活动了下四肢,也没有哪里觉得疼。
眉头不禁蹙起,那个怪梦的具体细节他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梦里似乎有沈啸楼,难道他们在梦里切磋拳脚功夫,他身手不敌沈啸楼,被他给揍的浑身疼?
摇摇头,罢了,一个梦而已,想不起来便罢了。
黑省的天气变化莫测,昨天还大雪纷飞,阴云密布,今天却是太阳当空,万里无云。
白灵筠这一觉睡起来已经十点钟,时间早不早晚不晚,不想麻烦厨房再开灶,于是带着王虎出门觅食。
上次在沈啸楼的营中吃过一次东四盟特色炖菜后,后劲十足,念念不忘,正好趁着今天天气好,出来寻一家炖菜馆子解解馋。
华人大街四通八达,整条街如果从高空俯瞰下来,犹如一条蜈蚣,每隔几十米就有一条胡同,穿过胡同可以去往下一条街,因此步行比坐车距离更短,用时更少。
王虎带白灵筠来到一家门面很小的饭馆前。
“白少爷,这家饭馆别看地方小,但味道绝对比大馆子还地道,老板就是厨子,做的一手好菜。”
白灵筠对吃饭环境没什么讲究,只要好吃,什么街边小摊,苍蝇小馆,他都喜欢,听王虎这么一说,立刻来了兴致推门而入。
一进门,入眼是乌央乌央一屋子人,个顶个人高马大,且全是高鼻梁蓝眼睛的异族人长相。
白灵筠愣在门口,王虎也懵了。
紧接着,王虎跨步站到白灵筠身前,伸出两臂将他挡在身后。
“少爷,我拦住他们,你快跑。”
一屋子毛熊国人,这是要干什么?间谍?偷袭?里应外合?
白灵筠方才也有一瞬的心惊肉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毛熊,应该是归化族。
黑省是沈啸楼的管辖地,滨江作为黑省的贸易中心,在这里,各国商人均可经商,但前提是要守规矩,无论买卖大小,哪怕是街边叫卖的贩夫走卒,凡外族之人,必不可拉帮结伙,参与聚集。
黑省对洋人制定的这些规矩,白灵筠在宛京时,与沈啸楼的通信中便得知一二。
这两日,胡莱和王虎也给他讲了很多关于东四盟,关于黑省,关于边境族群的各类见闻。
在这样“一言堂”的管控之下,尤其还是在明岗暗哨的华人大街附近,如此上规模的毛熊聚集根本不可能存在。
拥有异族长相,且定居于黑省。
白灵筠马上想到昨日在胡莱家,那个性格直爽,手劲奇大,操着一口地道地方话的刘婶。
赶巧了,想谁谁来。
人群中挤出一道身影,在一众平均身高一米八往上的归化族人里,比照的刘婶都娇小了几分。
“哎呀妈,这不是沈司令媳妇和小麻杆兄弟嘛,你们咋也来啦?”
即便见到了刘婶,王虎仍然没放松警惕,手背上肉眼可见的青筋凸起,死死将白灵筠护在身后。
刘婶小跑过来,见王虎满眼防备,浑身紧绷,无奈一笑,在距离二人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你们别紧张,俺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华国达斡族人。”
达斡族是毛熊移民的后裔,早在顺治元年便编入了八旗,大部分达斡族人定居在黑省和塞省,虽外貌与毛熊相似,但随着居住环境改变,民族间通婚等多种因素,风俗和习惯已融入当地百年之久。
白灵筠拍了拍王虎的肩膀。
“无事。”
王虎听说过达斡族,但这个族群常年居住在边境一带,很少与外界沟通,冷不防的聚集了一屋子异族长相的人,他根本没往那边想。
放下手臂,虽退至白灵筠身侧,但王虎仍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警惕。
白灵筠心里其实也打鼓,甭管是同胞还是外族,他们两个意外闯进来,跟一屋子几十号人迎面对视,这种人数和气势上的压制令人生出本能的恐慌心理。
故而,二人只贴在门口站着,没往里面走。
“刘婶,咱这是举办什么宴请吗?”
刘婶一摆手,“不算宴请,这不俺侄女后日便要出嫁了嘛,娘家亲戚人多嘴多,实在做不过来一日的饭食,便将这做饭的活计委托给了方老板。”
白灵筠点点头,明白了,这在现代叫包桌餐。
遂拱手道贺,“这等大喜事,在下提前恭祝一对璧人良缘美满。”
刘婶喜笑颜开,朗声感谢。
“俺侄女跟他那未来丈夫去照相馆拍照嘞,一会儿就回来,你们留下一起吃饭呗。”
“饭就不吃了。”
白灵筠道:“您家中喜事将近,事务繁杂,我们不便叨扰,待到好日子来到,我可得去您家中沾沾喜气。”
刘婶一听白灵筠话里话外表达出要来参加自家侄女婚礼的意思,高兴的眉眼都飞了起来。
“阿昆!你字写的好,快给咱白少爷写张请柬。”
叫“阿昆”的男人金发碧眼,鼻窄唇薄,面部轮廓深邃立体,周身散发出一股浓厚的西方贵族气息。
阿昆走到白灵筠面前,右手置于胸前向他行礼。
“白少爷安好。”
白灵筠一愣,这行礼的方式竟与哈森、格根兄弟二人是一样的。
再细细打量了一遍阿昆的相貌,相较于其他达斡族人眼窝深陷,眼皮略宽的面貌特征,阿昆的眼睛则偏向细长,颧骨也更加突出。
点头问候,“你好。”
阿昆取出红纸,沾着笔墨给白灵筠写了一张婚礼请柬。
一手小楷,写的确实漂亮。
墨汁未干,王虎只能双手平举的捧在手中。
这时厨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上菜了,白灵筠不好再逗留,与刘婶告辞。
刘婶欢天喜地的嘱咐阿昆送送二人,天寒地冻的,阿昆只穿着单衣便出了门。
一路将二人送到胡同口,白灵筠直觉阿昆似是有话要与他说,到了街口,让王虎先行到对面等候,转而面向阿昆。
“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阿昆张了张嘴,犹豫片刻,问道:“哈森和格根还好吗?”
白灵筠并不意外,同样的礼节,相似的眉眼,果然与哈森、格根同出一脉。
“挺好的,哈森最近在学汉话,格根已经能运用成语典故了。”
阿昆扬起嘴角,显得非常高兴。
又向白灵筠行了一礼。
“多谢白少爷。”
白灵筠微微颔首,没再多说半个字,与阿昆道别。
阿昆的长相融合了毛熊和喀尔喀人的特征,金发碧眼以及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其血统大抵与毛熊贵族有关,而眼形细长,颧骨突出是喀尔喀人的显着特点,这样冲撞的血统注定阿昆一生不平,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迁移华国,成了归化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