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娘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走的时候,唯一拿走的东西,是秦蓁给她的一枚玉佩。
那是秦蓁回到叶家以后,得到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秦蓁用这样一块玉佩,买断了和秦二娘之间的一切。
从此以后,两人便不会再有交集。
但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秦蓁后来再一次见到了秦二娘,在她五岁生辰那一天。
她从叶家的阁楼上,纵身一跃,摔断了一条腿,又被叶麟放弃,让人扔出了家门那天。
她看到了秦二娘。
她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脸上是温柔的笑意,而她的身边,赫然是一个温柔俊美的男人。
怎么看,都是美好的一家人。
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男人还伸手将小女孩抱到了自己怀里。
随后从路边的摊子,买了一支银簪,插在了秦二娘的发髻之间。
在秦蓁最狼狈的时候,秦二娘便是这个时候望过来的,然后整个人脸上血色全无,怔在了原地。
身边温柔的男子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秦二娘没有回答,只是快步向着秦蓁跑了过来,将她拥入了怀中。
“蓁蓁,对不起,阿娘来晚了。”
这是女人,对秦蓁说的第一句话。
可秦蓁,却连回抱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眼泪不停地流。
很久很久,秦蓁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要……抱我,会不幸的,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你好不容易,幸福了啊。”
小小的秦蓁,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可是,她觉得刚刚秦二娘对着男子和小女孩的笑容,应该就是幸福。
果然,离开她以后,秦二娘就会过得更好。
那些人没有骗她,她之前也没做错决定。
秦二娘闻言,眼泪都下来了,她紧紧地将重伤的秦蓁抱在怀里。
“没有不幸,只要你在,阿娘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骗人。”
“不骗你,阿娘永远不会骗蓁蓁。”
到这里,本来应该皆大欢喜。
可是——
叶麟那天心情实在是太过糟糕,他看不得这种温馨的亲情戏码。
他想要将这种温情撕碎,露出下面最残忍的真相。
于是,他当即就让家丁抓了秦二娘一家。
喂下了秦二娘一颗真话丹。
然后,开始了他的询问游戏。
“你恨秦蓁吗?”
“……恨。”
只是一个字,秦蓁的心便再次碎了。
本就因为失血过多,又饥饿难当显得惨白的面色,此时更是连嘴唇的都血色尽失。
“为什么恨她?”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救了一个孩子,为什么就要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我为了她什么都忍受了,可她最后却选择抛弃了我,我恨她,不是理所应当吗?”
秦蓁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她知道,这些都是秦二娘的心里话。
她无助地颤抖着,她连再去看秦二娘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叶麟看到两人这副模样,终于满意地笑了,继续问道:
“后悔当初收养了她吗?”
“……嗯。”
“既然后悔,为什么今天又要前来相认?”
“那是我的孩子啊。”
叶麟闻言愣住了,似乎不能理解秦二娘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她让你怨恨、让你后悔,你却还要认她?”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我恨她、恼她,可也想她,爱她。”
秦蓁闻言,猛地抬起了头来。
而秦二娘还在诉说着:“我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我虽然恼恨,她最后没有选择我,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她嫌贫爱富,而是因为她爱我。
“我当时和她说,已经收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以为那个东西是那个玉佩,但其实不是。
那个东西,是秦蓁的心。是她宁愿哭着忍耐,为了我好,也决定放手的心,那才是我心里最珍贵的东西。”
秦蓁瞪大了眼睛,随后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地滚落。
原来她都知道啊。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她?”
“我见到她时,她被叶家照顾得好,至少那一切,是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带给她的。而且……我累了。”
这一次,是秦二娘无法再去看秦蓁的眼睛。
她不敢看。
她不知道秦蓁知道一切真相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
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累了?”
“我遭受的太多了,我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可是我不想自己放弃,仿佛自己放弃的话,自己之前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所以,你听到秦蓁选择放弃你的时候,你其实心里松了口气吧?”
“……是。”
“你高兴吗?”
“什么?”
“甩开秦蓁这个拖油瓶,甚至因为是她放弃的你,所以你丝毫不用愧疚,就算别人问起,你也能将一切推到她的身上,只有你从头到尾是清白的、无辜的、可怜的,这种感觉,让你觉得高兴吗?”
秦二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想要对抗真话丹的作用。
可是显然,她失败了。
她听到自己开了口:“……高兴。”
这是连秦二娘自己都没意料到的答案,这个深藏在她心里最深处的、隐蔽的答案。
原来,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高尚。
她甚至有些卑劣的想法。
秦二娘……疯了。
她不敢去承认自己其实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也不想去承认。
而叶麟,至此才算终于满意。
秦二娘的丈夫,不敢对上高高在上的叶麟,只能拿秦蓁撒气。
他冷冷地推开了试图爬过去去拥抱秦二娘的秦蓁,任由她重新摔在地上,掌心摩擦过地面,鲜血直流。
“你但凡真的有一点良心,就离二娘远一些!你还要把她害到什么样子才满意!?”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
叶家对付秦蓁的,却还是这么一招。
可是现在的秦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喊阿娘的小女孩了。
哪一个阿娘,她都可以不要。
“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呢?”秦蓁笑了。
她的笑意很凉,不达眼底。
“你想杀便杀,大不了,我杀光叶家,给她陪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