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会看见一幕很奇怪的场景。
鸡鸣寨的西面城墙上下从一开始便只有五百人,就是靠着这五百人挡住西吴军队的第一波攻势。寨内宽阔平整的东西朝向大街上,两千名甲胄鲜明的锐卒安静地坐在地上休息。他们听着城墙上传来的厮杀声,虽然有些人面色紧张,但大多数人还能保持冷静。
他们嚼着干粮,喝着清水,在各自哨官的训导声中补充体力。
秦贤站在城楼前的墙垛之后,亲兵们手持牛皮大盾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旁,防备城下两侧游弋不定的轻骑射来的利箭。
他没有直接参与到厮杀之中,始终站在这里观察着敌人的举动,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出命令。
虽然他的武道天赋没有谷范那般惊艳,但也是实打实的武道高手,当初在绿柳庄那夜的战斗中,若非他协助谷范将南周高手拖住,裴越的计划未必能够成功。只是来到西境以后,他就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是什么,所以没有被胸中的热血鼓动,冷静地做着一名称职的主将。
至于薛蒙这个见血就上头的莽人,秦贤也不会将他拘在身边,而且这家伙属于极为难得的步战猛将,有他在城墙上守军的压力会小很多。
当两支千人队从西吴本阵出列,同时正在攻城的西吴人开始有序撤退的时候,秦贤沉声道:“传令,第二都上城,让第一都下去休息。”
“遵令!”
如今秦贤麾下有五都共两千五百人,至于宁忠派来的五百援兵,此刻被他放在东面城墙守卫。其实西吴人绕过去从东面进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那面地势过于狭窄,且不说防守更加便利,光是西吴人带来的攻城器械就施展不开。
下面传来尖顶驴车撞击城门的声音,秦贤却毫不在意。
在确定只有五百援军之后,他便让手下用巨石将城门彻底封死。
面对席卷大地的西吴军队,他压根没有考虑过出城迎敌的计划,唯死守而已。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笨拙和愚蠢,可却是应对吴军的最佳策略,因为如今高阳平原上的六座军寨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孤军。短时间内没有援军,意味着他们只要出去就会陷入吴军的包围。对于秦贤来说,敌人想要攻下鸡鸣寨只能通过这道高大坚固的城墙,然后踏过自己的尸体。
第二波攻势来得更猛更急更凶。
换上来的两支千人队竟然比之前担任先锋的军队更疯狂。
他们从云梯车上高高跃起,不管不顾地跳上城墙,然后像野兽一样找守军拼命,哪怕被几杆长枪同时戳中,这些人还会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不许后退!退一步立斩!”
面对西吴人发疯一般的攻势,新换上来的第二都将士出现明显的动摇,薛蒙粗豪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顺手将狼牙拍砸在冲过来的敌人脸上。
野兽也会知道痛。
那人一张脸被嵌在狼牙拍上,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薛蒙一脚将他直接踹下城,须发皆张,双目圆瞪,满面血污,宛若凶神恶煞。
见到他这般骇人的模样,两个西吴锐卒的脚步不由得迟疑起来。
薛蒙发出狂放的笑声,挥舞着狼牙拍将对方活活抽死。
看到他如此勇不可当,其他将士大受鼓舞,咬牙顶住西吴人的攻势。
秦贤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薛蒙,纵然这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不是因为薛蒙有多强大,而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
“第三都上城,命民夫准备金汁。”
他发出第二道将令。
谷畊/span薛蒙的爆发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对于已经逐渐走向白热化的战斗来说,并不能一举底定局势。西吴人就像源源不断的蚂蚁,一个接一个攀爬上来,杀死一个就会出现两个。
与此同时,第三都五百人快步登上城墙,然后在哨官的指挥下开始搬起城墙上的滚木礌石,拼命地朝城下砸落。
有了这支生力军的援助,城墙上岌岌可危的情况得到好转。
但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薛蒙扔下狼牙拍,从墙角拿起准备好的铁棍,独自守护着将近四丈长的城墙,一棍下去就能打断西吴步卒的小腿骨。
“副统领小心!”
薛蒙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紧接着便感觉到身后有人冲来,下意识地往前卧倒。一柄大刀险之又险地从他后脑勺掠过,斩断一缕头发。
他倒地之后双脚猛然发力一蹬,握着铁棍向前跃出三尺,左手撑地一跃而起,顺势完成转身。
一名年纪轻轻的西吴将领双手持刀,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对身后的几名西吴步卒说道:“这里交给我,去杀别人。”
薛蒙皱了皱眉头。
对方转动着手腕,不紧不慢地说道:“蠢货,要不要让你休息一会儿?”
薛蒙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么急着投胎,我怎么能拒绝呢?”
“先登者为千夫长,但我早就是千夫长了,总不能抢自家大人的位置。不过我很喜欢金子,黄金百两可不能放过,所以就借你的脑袋用用,你应该——”
铁棍呼啸而来截断了他的话。
“干你娘。”
薛蒙嘴里嘟囔着。
这名西吴将领身法极其巧妙,显然早就看出薛蒙天生神力,所以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双手持刀从铁棍侧面划过,然后欺身而进直接撞进薛蒙怀里。
薛蒙想也未想就抬膝撞向对方小腹,只是此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被他坚硬的膝盖顶飞出去。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这人后脖子上插着一根长箭,箭尾兀自剧烈地晃动着。
远处,秦贤放下长弓,没有与他对视,然后继续观察着城下的变化。
薛蒙楞了一会,然后情不自禁地“嘿”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拿手擦了把脸,血污染成一片鲜艳的红。
城下,一名年轻人看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的尸体被人从上面丢下来,就落在他身前不远处。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在他近乎于疯狂的咆哮声中,攻势愈发猛烈。
守军倒下的速度变快,虽然西吴人要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可是在城下那个年轻千夫长满脸嗜血表情的督阵下,两个千人队无人敢退。
战事到了这种程度,战术能起到的作用相对有限,比拼的是谁先支持不住。
除非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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