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高自然看得远,这也是郭荣决意要在阵前筑造土山的原因。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去南面的鸡鸣山,那里地势更高,可是一来距离有些远,二来传递指令比较慢,所以才有这座土山的出现。毕竟对于随军民夫来说,堆出一个十丈高的土山不算很困难的事情。
在这个弓箭射程只有一百余步的时代,没有什么远程武器能对他造成威胁。
然而当裴越率领骑兵突破西吴轻骑的防线,直接冲到西吴步卒本阵之前,高高在上的郭荣便成为最显眼的目标。
步兵在面对骑兵的时候,如果能结成严密的防御阵型尚有自保的能力,尤其是重甲步兵,那是任何轻骑都不愿强攻的硬骨头。但是在骑兵已经完成加速,全力冲锋之时,松散的步兵就会像白纸一样脆弱。
此时西吴轻骑主将阵亡,阵型也被梁军冲散,想要集结转向必须得花一点时间。
战争比的是主帅的能力和兵卒的战力,但也会有很多意外产生,这些意外有可能酿成一场惊人的胜利,也可能演变为出乎意料的溃败。
在匆匆走下土山的郭荣看来,这场战斗最大的意外就是这支梁国骑兵的速度。
只要再给他半柱香的时间,西吴步卒就能完成防御阵型的组建,这两千骑兵再强悍也伤不到他的根本。一旦局势形成相持,对方很可能想跑都跑不掉,因为高阳平原上真正的王者是张青柏帐下那五千安阳龙骑。
为了毕其功于一役,西吴皇帝将整支安阳龙骑分为两半,谢林和张青柏各领五千。
只要自己能缠住这支梁军骑兵,张青柏派出一千龙骑便足以解决战斗。
但世间事没有如果。
高速冲锋的骑兵令人心惊胆战,但是西吴步卒在各自千夫长的号令声中仍然奋不顾身地挡上来。当裴越的坐骑踏上西吴阵地之时,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根本没办法组织起像样的阵型,只能用人命来填。
裴越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长刀,陈显达与他并驾齐驱,后面的藏锋卫将士紧紧相随。
马踏连营!
敌人主将近在咫尺!
郭荣开始后撤,亲兵们挡在裴越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换成普通的骑兵将领,在坐骑速度逐渐下降的情况下,想要突破这些亲兵的阻拦不容易。无论是三朝哪国,主将不一定是武道高手,但他身边的亲兵一定是,军职越高亲兵的实力就越强。像张青柏虽然不修武道,可他身边有西吴皇帝赐下的二十名禁卫高手,就算是席先生亲至,想要在万军中斩杀张青柏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郭荣不是张青柏,他的亲兵也不是皇室禁卫。
裴越虽然不是席先生,可他是先生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每日切磋的对象是叶七这样的天才。
有陈显达帮他分担侧翼压力,裴越越战越勇,杀得那些亲兵们节节败退。
主将处境危急,西吴步卒发疯一般上前援救,再加上坐骑的速度已经完全降下来,双方逐渐陷入缠斗中。藏锋卫的将士经过几番血战,已经淬炼成一支打不垮的铁军,这等场面完全能应付。他们紧紧地跟着裴越和陈显达,不断向郭荣所在的地方迫近。
来自西水寨的五百骑兵负责押后,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的战力并不弱,或者说在这片战场上只弱于藏锋卫,在韦睿的指挥下快速收割着西吴步卒的性命。
唯一陷入苦战的是中间由败兵组成的一千余人,纵然有孟龙符、傅弘之和董大三人的指挥约束,他们仍旧显得不够强悍。
此时双方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
裴越很清楚战场的局势,必须尽快杀了对方主将。
郭荣的亲兵不断倒下,他在一个千人队的护卫下已经退到南侧靠近鸡鸣山脚下的位置。
这是他能仰仗的最后力量。
谷緾/span虽然亲兵营的阵亡让他心头不断在滴血,可这是绝境之下的选择,因为只有靠亲兵营拖住裴越前进的脚步才能换来时间,然后一千步卒背靠鸡鸣山完成一个简陋防御阵型的布置,或许能挡住骑兵的冲锋。
杀死最后一名亲兵之后,裴越抬头望向对面的西吴军队,目光仿佛能越过这些严阵以待的步卒,看见被重重身影包围着的敌方主将。
“藏锋卫,冲阵!”
他扬起长刀,高声怒吼,在夕阳的照射下刀身不断滴下鲜血。
中军和后军已经被西吴步卒缠住,这时候裴越已经顾不得再去整合他们,唯有立刻杀死敌方主将他们才会崩溃。
便在这时,侧后方传来马蹄声。
被冲散的西吴轻骑组织好冲锋阵型,在副将的带领下朝这边飞驰而来,他们没有理会被步卒缠住的大梁骑兵,眼中仿佛只有裴越和他身边的四百人。
“爵爷,给我一百人,我去挡住他们!”
陈显达蛮不在乎地说道,脸上挂着洒脱的笑容。
以一对十可能会死,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人生能有几回搏?
裴越正要点头,忽见东南面一支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者手持长枪,面容坚毅。
他甚至都没有看裴越这边一眼,领着五百骑兵便迎面撞上西吴轻骑的冲锋。
裴越知道那是自己的兄长,他胸中涌过一股暖流,然后眼神冷漠地盯着山脚下的西吴步卒。
“杀!”
铁骑如云,席卷而过,大地为之震颤。
郭荣根本没有想过,或者他不敢去想,一千没有长兵器的步卒仓促间结成的简单阵型,如何能挡住藏锋卫四百余骑的全力冲锋?
他们就像豆腐一样脆弱,然后崩溃。
远处,薛蒙趴在城墙上死死地盯着这里,他终于认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身影,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
他扯着嗓子吼道:“越哥儿!”
看见裴越一马当先冲进西吴步卒之中,然后一刀斩下敌方主将的脑袋,这一刻魁梧如山的薛蒙猛地一拳砸在墙垛上,丝毫不在意流血的拳头。
他转头望向城墙上的同袍尸首,那些都是两年来朝夕相处的兄弟,可是今日过后便有近千人长眠不醒。
薛蒙发出一声愤怒和悲痛交织的怒吼,然后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
鸡鸣寨城外,万夫长郭荣被裴越一刀枭首。
吴军开始溃败,在轻骑的尽力掩护下狼狈逃窜。
城上城下,大梁将士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这一刻,天地苍茫,残阳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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