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下,浩浩汤汤。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天沧江发源于大梁灵州南部边陲的苍梧山脉,穿过渝州南面的十万大山,然后沿着地势一路往东,依次经过南方边境一条线上的思州、定州和利州之后,最终汇入浩瀚无垠的怒海之中。
大梁高祖起事后占据前魏京都,四面出击逐步蚕食天下,向东直抵浩瀚怒海,向北贴近极寒雪域,向西窥视高阳平原,向南则被天沧江所阻。实际上从太宗年间开始,三国鼎立的格局便已经稳定下来,任何一方都无法轻易打破这种态势。
西吴坐拥十余万实打实的铁骑,当然不甘心被挡在灵州以西。从永宁元年到仁宣二年之间,西吴接连在边境上挑起争端,最终被定国公裴贞领军击败,还丢了最重要的虎城。开平五年,西吴铁骑卷土重来,通过钳形攻势南北夹击,意图夺回虎城并攻入灵州境内,却不料裴越横空出世,在西境将帅的配合下连败谢林和张青柏。
可以预见的是,至少在十年之内,西吴没有能力再发起一场数十万大军东进的国战。双方依旧会围绕着虎城一线,进行持续不断的小规模试探和交手。
南边的情况更加复杂。
天沧江将大梁和南周分割开来,但是实际上两国的边境并非这般泾渭分明。
思州西南方向,亦大梁版图的最西南端,天沧江北岸有两座属于南周的坚城。这两座纯粹为防御而建的城池矗立在江畔,背后依靠南周强大的水军获得源源不断的供给。从这里顺流而下,来到大梁定州中段区域,这里有着大梁最强的定州水师,是唯一能够和南军抗衡的战船集群。
定州水师最大的作用就是保护横亘于江面上的两座浮桥,梁军通过这两座浮桥支撑着南岸的江陵防线,是大梁军队南下的桥头堡,也是南周朝野上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三十五年之前,大梁和南周之间的边界线还不是天沧江。那时候思州三府之地、定州一半地域乃至于大半个利州都是南周的疆土。就是在这数十年间,大梁出现两位用兵如神身先士卒的帅才,逐渐改变这个格局。
王平章在南境领兵的十三年间,将南周逼得步步后退,丢掉北岸绝大多数领土。
谷梁紧随其后,他曾经在裴越面前笑言,自己同南周镇国公方谢晓的纠缠中占得一线优势。
其实不仅仅是一线优势,在接替王平章成为南境边军实际意义上的主帅之后,谷梁将南周军队彻底赶到天沧江以南,并且协调南军和定州水师,于永宁元年发起江陵之战,在南周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口肉。
江陵之战持续七个多月,最终的结果是梁军夺取天沧江南岸的江陵、庐阳和清水三座城池,并且利用互成犄角之势的三城组成江陵防线,牢牢地扎根在南岸。
这十余年来,南周每时每刻都想拿下江陵三城,然而只要一天没有剿灭定州水师,没有毁掉江面上的两座浮桥,无法切断北岸对三城源源不断的支持和援护,这个愿望就无法达成。
南周在江陵城以南五十余里修建承北大营,驻扎着六万精锐步卒和少量骑兵,一方面防备北边三城中的梁军出来袭扰城镇,另一方面随时都准备北上夺城。
时间来到四月上旬,天气愈发暖和,终日阳光明媚。
大营帅帐之中,一位中年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军情奏报,旁边站着三个年轻男子。
许久之后,中年男人放下卷宗,抬手揉了揉眼睛。
面容英俊的方云虎神情不善地说道:“父亲,京中那些人闹得有些不像话。”
中年男人便是平江方家之主、南周镇国公、总理军务大臣方谢晓。
平江方家与南周皇族之间渊源极深,可以追溯到南周立国之前,近百年来也时常通婚联姻,比如现在的南周皇后便是方谢晓的堂妹。当然,南周朝堂上还不至于全是方家的派系,即便是军中也有和他们对立的势力。
方谢晓在与王平章和谷梁的交手中处于下风,这不能说明他的个人能力差,其中原因太过复杂。至少和其他人一触即溃的表现相比,方谢晓能够让大量的士卒活下来,在江陵之战后也能稳住守势。平江陷阵营作为方家最著名的子弟军,在南北大战中表现不俗,是少有的几支能和大梁南军抗衡的精锐之一。
然而方谢晓最近却有很多麻烦。
上个月,大梁皇帝派使臣来到南周京城,借方云虎闹出来的事情强逼周帝罢免方谢晓,虽然皇帝对此断然否决并且厉声呵斥,然而谣言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京城传开。
听到方云虎的抱怨,方谢晓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不必担心,陛下知道该怎么应对北边的攻心计。”
方云虎撇了撇嘴,轻声说道:“那些蠢货只想着绥靖求和,甚至根本不担心北边打过来,反正到时候卖国求荣,说不定还能求个爵位。近来京城中盛传,北面的皇帝给裴越那个小妾赏了一个诰命,偏偏那小妾还是西吴人,那些蠢货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忍得住,巴不得把家中的女儿都送过去给北面的武将做妾,我呸!”
站在旁边的二哥方云松微笑道:“四弟,人各有志,何必在意?”
方云虎皱眉道:“二哥,我当然没兴趣理会他们卖女儿的破事,但是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岂能坐视他们在后方浑水摸鱼?”
不远处站着的是他们的大哥,平江陷阵营的现任主将方云天,他没有参与两个弟弟的争论,而是凝望着墙上挂着的沿江地形图,正色道:“父亲,何时动手?”
方谢晓赞许地望着他,微笑道:“快了。”
方云天点头道:“不能让北面这般从容不迫的落子,既然国战不可避免,我们总要尽可能地抢占先机。”
方谢晓闻言回头,望着地形图上刺眼的江陵二字,缓缓道:“再等等。”
他的心思飘向北方,仿佛越过数千里沃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梁京都,冷静地等待那个时机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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