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沉入梦乡。
可是他一睁开眼,却是回到了望江亭。
这一次,笛飞声没有来。
他断了少师,跳下悬崖,落在小渔船上。
江水悠悠,奔流而去,正如逝去的光阴与生命。
“客官你要去哪?”
“去哪啊?我想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提笔,写下绝笔信。
写着写着,便吐了一口血。
到了渡口,渔人拿着绝笔信,与他辞别。
他一个人上岸买了几样必要的东西,这个渡口没有人来找他。
离开渡口,他放生了船上所有的鱼,只留下鱼竿和渔网。
下一个渡口,也没有马车、棉斗篷和一念居,还是只有他一人。
虽然此时夕阳西下,风景极好。但江上风很大,渔船晃得很厉害。
李莲花没有下船,在船舱里休息了一晚。
天亮之后离开渡口,就这样一个人顺流而下,到了东海。
“既然已到最后,那不如,回到最初。”
他改了主意,没有再往前。
而是卖掉渔船,回到当初住了三年的渔村。
从前那个荒废的小院还在,那茅草屋,也还在。
在没有盖莲花楼之前,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就住在那里。
村民们都还认得他,也知道他活不久了。
他们帮他一起,简单修整了一下小院,他便住下了。
他一个人生活,躲开所有寻找他的人。
村民们不知缘由,默认他是在外惹了麻烦,因为感恩他曾经的帮助,从不向外人提及他。
谁也不知道李莲花就在渔村。
碧茶还是时有发作。
后来他慢慢失去一些记忆。
再后来逐渐变得疯癫。
到了最后,他突然意识清醒了,是生命到了尽头。
死亡,不冷,也不痛,于他而言,似是解脱。
然而魂魄离体后,他没有被鬼差拘走,却是看到了他离开后的事。
东海之约,笛飞声与方多病,收到了绝笔信。
他们年复一年,到处寻找他。
笛飞声从此不再与人约战,甚至与人对战,都不再用刀。
他一怒之下,杀了所有伤害过李莲花的人,云彼丘、肖紫衿……连九五至尊的皇帝,都没放过。
也因此,受了重伤。
后来,他拖着病体继续寻找他,身体不好时,便住在莲花楼养病。
在李莲花离开后的第十九年,笛飞声自知时日无多,寻着李莲花最后的踪迹,乘小船出海,告别尘世。
“李莲花,我来见你了。”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微微勾唇,闭上了眼,自此长眠。
这便是他在他走后度过的十九年。
“笛飞声,若是有机会重来,用你的命,换他的命,你愿意吗?”
李莲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他抬头望去。
一个孤傲的熟悉身影,站在不远处,平静面对着一片虚空。
那一刻万籁俱寂,仿佛天地万物,都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我愿意。”
那熟悉声音几乎是立刻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那就是笛飞声的来处。
“两位公子,倒是高山流水一段奇缘。”
“你们有两世知己缘分。”
东方清玄的话突然响在耳畔,李莲花醍醐灌顶,解开所有疑惑。
当年他断剑跳崖,乘小船离开,一个人孤独死去。
笛飞声为他复仇,终生追寻,却再也没有找到他。
因为心存遗憾,他受天道感召,重生回到了李莲花断剑跳崖之前。
来改变他的命运。
前世为他绝弦,今生为他而来。
那生离死别的十九年,足够笛飞声创出烟花三月,也足够他学会做李莲花喜欢的所有食物。
他长时间在莲花楼生活,最后终于活成了李莲花的样子。
李莲花穿过前世,再一睁眼,却是回到了笛飞声帮他解毒那晚。
他碧茶毒解,还未醒来。
笛飞声碧茶毒发,已然垂危。
“所以李大哥他,不会死了,他真的没事啦?”苏小慵很为李莲花高兴。
“明明连忘川花,也只有三成机会,这毒却真的解了。”药魔疑惑。
“确实如此……就好像,有人把他身上的毒,都引走了。”关河梦猜到。
“莲花,莲花你没事了,太好啦!可是……他的内力,怎会突然如此充沛?”
方多病喜极而泣,却也疑问重重。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让他心惊肉跳。
他回过头,望向血泊之中的笛飞声。
他靠墙坐着,头无力地垂着,唇角血渍未干,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阿飞——”
方多病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确定。
没有回应。
屋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心里发毛,几乎是立即扑了过去。
药魔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关河梦、苏小慵也跟过去。
“阿飞,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试过,终于意识到笛飞声是真的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们快来救救阿飞!他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
方多病喊出这一声时,声音抖得厉害,而他的泪水早已落下来。
心中的恐惧,快要将他淹没。
他的手还颤抖着,但已经毫不犹豫运起内力,试图稳住笛飞声的经脉。
“阿飞,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说你没事,你怎么能也学会骗人了……”
药魔拔出银针,想要护住笛飞声的心脉。
“尊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关河梦眉头紧锁,手起针落,却是在把已经入脑的碧茶之毒,给逼回去。
“你们这群人一个个都疯了不成?是想天天砸我招牌吗?”
几张叠在一起的信纸,从笛飞声身上掉了出来。
苏小慵捡起信纸,打开看了一眼,眼中闪过震惊。
“可是……他是天下第二,如此强大,竟也会死……”
她喃喃说道。
诀别信。
那沾了鲜血的信纸,铁画银钩的字迹,格外触目惊心:
“李莲花,若我身死,你不要自责,好好活着。若我归来,必偕行对饮,与君同逍遥。”
“莲花,你这怎么睡了这么久啊?该醒了啊。”
李莲花还在梦里,被这一声轻叹,轻易就唤醒了。
刚才是谁……在学他说话?是……他?
他睁开眼,正是夜里。
他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人。
有些昏暗的烛火,映出那人熟悉的容颜。
“阿飞?我一定是在做梦……”李莲花自嘲一笑。
“莲花,你不是做梦,是我。”笛飞声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梦?”
李莲花伸出手,笛飞声便握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起来。
两人面对着面,却不再隔着刀剑或生死。
“你不是说要等我醒来?可是我醒了,你自己却睡了,还睡了那么久。”笛飞声有点小埋怨。
“那我这不是醒了啊?”李莲花笑了。
“对了,阿飞,你还那么虚弱,你怎么过来的?”
“方小宝背我过来的。”
“啊,那真是辛苦他了。”
房间响起两人一阵低笑。
辛苦的方小宝本人,此刻确实也还没休息。
他正在厨房,一边任劳任怨,守着炉火上沸腾的两罐汤药,一边苦练烟花三月和扬州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