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岳一头冷汗,也不敢擦,只垂着头,屏住呼吸,肃手站立在下首。
书房里,安静的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燕岳只觉得自己浑身衣衫,似乎被汗水浸透了。
“呯!嘭!”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燕岳眯缝着眼,眼光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那可是湖州端砚啊。昔年相爷在京时,门下一位名唤韦俊良的中书侍郎,得悉相爷喜好收集各类墨砚之后,颇费苦心的四处搜罗,然后借着祝寿的机会,专程孝敬给相爷的。兼之,此端砚,又是一方血砚,燕靝书自得后,甚是中意。今日却是勃然大怒之下,砸了此砚。吹雪院那边,现下可还......此事不得善了啊。
燕岳立在下首,仍未闻得燕靝书出声唤自己,便知他在努力平复怒意。心中暗忖着,相爷如今,虽说依旧是朝中门生遍布,故旧盘根错节,在这平凉城里,便是兵马司、知州府,不也须得时常敬着、捧着么!可那是在外头啊。到底还是在这府里头,待的时日长啊。看看相爷过的这日子吧。说句实在话,我是真觉着,倒还不如这奴才们,过的自在省心呢。一堆通房,尽是些死气沉沉的老人了。生了大公子的柳姨娘吧,看似小心逢迎,实则这心里头有算计呢。这相府里能生养的可不止这一位啊。没见当年那些有孕在身的姨娘吧,随随便便的,就是一尸两命,还前后脚连着死了两个。柳姨娘的心思,还指不定跟相爷隔了几层呢。莫姨娘吧,除了会扮痴装傻、撒泼哭闹,整些虚的,讨相爷欢心,也没啥心思手腕,不过是个爬床的货罢了。到底奴婢出身,做了半个主子,也不懂得约束下人。没见自打出了冬青的事后,相爷可是许久都没跨过西院的门槛了呢。今日里,也不知大娘子吃错了哪味药,偏还整了这出大戏,要唱给相爷听呢。得。这下子。可是把相爷给弄得,没法不登台了呢。哎。如今这相府管家的差使,可是越来越不易当了啊。
“燕岳......”燕靝书足足花了有一壶茶的时辰,才努力消化掉心里的愤怒和气结,重新坐在了书桌前。这才望见地上,适才被自己因怒愤,而摔得四分五裂的,居然是那方,自己甚为喜爱的血砚。瞬时心疼得皱了皱眉头。唉。这叫啥事呦。这不知进退的诺姐儿!便是让着那南氏三分又如何!为父便是平日里待你,不如待这诗姐儿、词姐儿两个那般亲厚,那至多,也只是因着玉柔的缘故,偶尔会冷着些你罢了么!为父不曾苛待于你啊!还有这蠢钝如猪的南氏!作甚仍旧不肯消停!这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啊!燕靝书越想越头疼。
立在下首的燕岳,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燕靝书出声,听得燕靝书坐在上头在唤着自己,心头随即一阵轻松。嗯。可算是要吱声了啊。尽早吩咐了如何办,我也好尽早去办啊。结果,燕岳弓着腰,撅起了屁股,支棱起了耳朵,只等着听燕靝书接下来的吩咐呢。谁知,左等右等的,等了一刻钟,也再未听到燕靝书出言半句。燕岳在心里暗暗叹息着。唉。今日这事,可不是那般容易善了的喔。看给相爷愁的吧。便是摔了那方血砚,相爷这不还是没能想出个辙来啊。照我说啊,做主子有啥好啊。除了好吃、好喝、好穿、好用,能耍个威风,那有时候还真不如我这奴才过的日子省心呢。自然了,这做奴才吧,也是大有学问的。嗯,这不。便是如大娘子跟前,莫姨娘的亲娘,王香草那般的,便只是蠢材啊。这王婆子也是个没记性的。上次在吹雪院里得了二小姐的教训还不够么。这大清早。又巴巴的跑了过去,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既是近身伺候着大娘子,也不说想着,时常开解、劝诫大娘子,心放宽些,做好这相府当家主母,这王婆子跟着大娘子,自也便是一辈子吃穿不愁,比寻常妇人福气许多,不好么。反倒是日日跟在大娘子身边,只一味的瞎踅摸呢。净想着如何才能治住了二小姐,好叫大娘子给攒牢了在手心里可劲儿折腾呢。难不成,帮着大娘子治住了二小姐,你那女儿,还能也如大娘子似的,能做得了相爷继妻、相府主母么。呸。净想好事呢。缺心眼的奴才。这大娘子吧,是个聪慧的,也实是厉害的,可奈何架不住这二小姐的手段高明啊。那位可是,看着与人无害的小女子,实则,却是个,心思琢磨不透、出手凌厉狠辣,胆色和气魄,半分都丝毫不逊色于相爷的主啊。别说她了,便是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也都被她调教得是,个顶个的,厉害着呢,没一个是好招惹的啊。嗯。还好,我这人心善啊。当初还能顾念着和夏四的同乡情分,照应着杏儿,把她和夏四生的那闺女,拨给了吹雪院啊。这闺女也是个机灵的啊。愣是劝住了杏儿,母女两个一起啥也不提了,只受了冬青的磕头赔罪便罢。如此,便是成全了二小姐,借冬青一事,敲打莫姨娘、恶心大娘子、惩治刁奴、还落个良善美名、一石四鸟的心思啊。这不,那闺女,也被二小姐取了新名字了呢。叫个啥来着。花。花。花啥来着。喔。对。花楹。现而今,已然是这吹雪院里头,得脸的二等丫头了啊。嗯。还得是二小姐会取名啊。举凡她身边得用的丫头啊,取的那名字,全都好听着呢。花楹,可是比大暑的名字,好听着呢。我看啊,大娘子那这馨苑的主仆啊,一个个的,那满脑子里装的,净是些浆糊呢。
“燕岳啊......”燕岳就静立在下首,心里头把相府众人都过了一遍,觉着只怕是,又过去了一盏茶时间的燕岳,总算是再次听到了燕靝书唤着自己的声音。
“哎!奴才在!相爷请吩咐!”燕岳心里那个轻松呦。可算是要吩咐了啊。您是想更衣么。
“立刻与本相更衣!本相这就去吹雪院走一趟!”燕靝书咬牙切齿的吩咐着燕岳。
“是!”燕岳应着。取了一旁的衣衫,见燕靝书点头,意思是,就这身了。燕岳一边手脚麻利的服侍着燕靝书,一边在心里夸着自己。看吧。我就知道,相爷您啊,非得去吹雪院不可啊。这不。您身上的这身衣衫,我可是在给您秉事前,便已经给您备下了呢。我是觉着吧。今日,便是您万般的不想去,只怕是,不过去,也不行啊。对了。我适才可是被相爷砸血砚的那一下,实实的给惊着了啊。嗯。回头晚间,进食的时候,我可是得好好的喝上一盅酒,给自己压压惊呢。
按说,燕岳想得呢,倒是也不为过。只可惜啊。这人间的事啊,它常难遂人愿啊。于是,燕管家这一盅打算给自己压压惊的酒,待到了晚间,终归还是没能喝成。
花楹,又称黄花楹,其花和花瓣入药,具镇痛、抗炎、抗菌、抗病毒,缓解疼痛之功效。可医如:咳嗽、哮喘、头痛、牙痛、肺炎、中风、岩等诸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