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远山如海,云雾缭绕,天地间一片昏光。
天空中的一抹红霞,仿佛抹不匀的红色颜料,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佛一条巨龙般,整个身体都匍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轮廓。
为了找到众生白桃,秋水弋已经溺在这群山之中足足半月,如今这些看似没有尽头的深山,他都走遍了,仍旧一无所获。
天渐渐黑了,最后一点光也被杀死在天边,连带着他的心也暗了下去。
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
秋水弋从最后一座大山里走出来,最后一件完好的衣服也被刮破了,衣角和手指都染着草的汁液,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一片黑暗之中,他依稀望着远处有光,明明很累了,双腿依然不自觉的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云梁点着个火把,正在埋土。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拿起火把,火光中摇摇晃晃的照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云梁先是被吓了一跳,秋水弋走路好似没有声音一般。待他看清之后,发现这人似乎狼狈了很多。
他衣衫破损脏污,脸上透着一种灰败,周身死气沉沉,说他刚从阴间爬上来也不为过。
“你在做什么?”秋水弋的声音沙哑,在晚上听起来阴恻恻的。
云梁回答的语无伦次,“小花,那个,我刚把小花埋了。”
秋水弋捂着鼻子,“晦气。”
“你杀了我的小花。”云梁悲痛中带着委屈,“你这个大骗子,你说只是打晕它,结果两日一夜了,它都没醒。”
秋水弋往云梁埋的小土包瞟了一眼,“时隔这么多日都臭了。早些吃了还是个不错的食材,现在可惜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小花,它不是个食材。”
“要不你去陪它?”
“…”
云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时没有呛声,他必须承认他是害怕眼前人的。
上次被打晕倒下之时,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挨了一掌,一拳或者一刀一剑。
那人的动作太快了,他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他梦到了虎背坡,梦到自己躺在血泊里,梦到枯树上鸣叫的乌鸦,乌鸦的眼睛又黑又亮…
随即他被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手上粘着的泥土湿漉漉的像是血一样,他拼命找树叶蹭掉…
忆及此,云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恐惧像是冰冷的水,就要淹没他的口鼻。
他真的不想再遇到这个人了。
云梁平息了一口气,用袖子掩住发抖的手,发出干涩的声音。“你到底要往哪去?为什么我总能碰上你啊?”
秋水弋冷笑一声,“你还不耐烦了?我也去鸡鸣村。怎么样?要掉头回去吗?”
云梁骤然举起火把,照的秋水弋眼睛一眨。“你也去鸡鸣村?”
秋水弋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真的?”云梁原地踱了一圈,掂量着这话的真假,“你去做什么?”
秋水弋笑了笑,“想知道?”
云梁:“…”
秋水弋往云梁身前走了两步,“只能知道一刻钟。”
云梁眨了下眼睛,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什么叫只能知道一刻钟?
他懵懵的问道:“为什么?”
秋水弋笑着,“…因为我要杀人灭口。”
云梁的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这人说话有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要是真同路,也得自认倒霉,鸡鸣村他是一定要去的。
等他身体好了,到了城里,他就抓紧配些毒药。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为小花报了仇,万一路上再碰到也能防身。
云梁正在这边盘算着,秋水弋往他腰间扫了一眼。
他腰间的不再有竹筒,只剩一块祥云图案的玉佩。
这玉佩温润古朴,清透无瑕,在火光中也透着丝丝寒意。虽然是一块死物,竟显得冰清玉洁般。
和云梁非常相衬,但是又不能吃。
他和云梁都在山里走了半个月,想来都是山穷水尽,他也没抱什么希望,随口问道,“有吃的吗?”
云梁一时有些错愕,眼睛瞪的圆溜溜。“不是,你这么喜欢先威胁别人,然后再求人的么。”
云梁本来有些害怕,并不想与他多言。不料,几句话下来,又被气的咬牙切齿。
云梁别过头,“我没有,有也不会给你,我喂鸡都不会给你。”
“你鸡死透了…”秋水弋手心朝上,理所当然的伸手要吃的。
云梁肚子里有一车想骂他的话,可张了张嘴,又觉得骂不过他。
隔空对着他伸出的手“呸”了一声,不留情面的道:“我没有”。
秋水弋“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反而让云梁有些不知所措,怕他没要到吃的,回头生起气来,返回来给自己一剑。
他的毒药还没配呢,打也打不过,不是要在这和小花一道做孤魂野鬼。
云梁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给你吃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小花这事就先算了…”
想起小花,云梁表情有些愧疚,声音也低了下去。
“但以后再遇到,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准再为难我。”
秋水弋以为他要为这只公鸡不死不休呢,原来也挺快就放下了,果然是装模作样,假仁假义。
就是脑子简单愚蠢了点。
秋水弋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我不答应,你能把我怎么样?不给我,我也可以抢啊!”
感觉到一丝危险,云梁手里的剑握紧了。
秋水弋一脚踹在剑上,云梁摔倒在地,拿着剑的手被震的生疼。
“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你在我面前是没机会出剑的。”秋水弋温和提醒着,“别不自量力。”
秋水弋说罢,笑了笑,俯身伸出手来。
云梁当然知道黑无常不是要扶他,他把怀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可是心里又万般不情愿,不肯交给他。
秋水弋也不硬抢,只是伸手虚接着,然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手。
可那眼里分明带着胁迫,像在说:不松手,就把你手剁了。
云梁手一抖,松了手。
秋水弋心满意足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个酥油饼,虽然已经不酥了,但却依然很松软。
云梁已经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土,捡起地上的火把,打算悄悄离开。
秋水弋叫住他:“别走”。
“吃的已经给你了,还想怎样?”
“我不喜欢摸黑吃饭,你在这给我照个亮。”秋水弋咬了口饼,嚼了几下,“再说了,小花不埋在这里,你给它守会坟吧。”
“你才应该给小花守坟。”
“那你陪我。”
云梁不情不愿的靠在一根树上,嘴里嘟囔着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定是他这辈子没来得及做什么好事,所以才被这黑无常缠上。
打也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
云梁气的像被拔了毛的公鸡,靠在树上,头使劲扭到一边,露出细长的脖子。
脖子在地上沾了块污渍,火光又摇晃个不停,人影的轮廓模糊不清。
像是好好的一幅画,只能隔着窗纱看,偏窗纱还糊块泥巴。
云梁觉得被他看的一股寒意,“你…你看什么?”
“你的脖子怪好看的”。
秋水弋伸手,隔空做了一个优美的扭脖子动作。
“和小花的鸡脖子差不多,这么嫩的脖子,只需要手指一捏,卡蹦就断了。”
“你个…你像个恶鬼…老子才不奉陪…”
云梁顾不上给秋水弋照亮,背上包袱,连忙跑了。
跑的这样快,看来伤是好多了。
秋水弋看着慢慢远去的火光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点光亮,现在没了。
这个少年他也逗不了几回了。
好在明日只需要再走上一日,就可以到花源城了。
到时候,可以寻个舒服的客栈,吃鸡鸭鱼肉,住高床软枕,再买几件干净的新衣裳…
可是他的死期也快了,自找到半月迷箩,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一月之期,所剩无几。
这一带连绵的高山,他都找遍了。
剩下的唯一机会,就是这众生白桃赤裸裸的长在寻常路边,或者在他最后时间方能走到的天临城望断山。
不过,他心里知道,希望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