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一亮，众人就又整装出发了。

    或许是昨天一起杀过敌，又或者昨天混沌只身一人杀到敌营去拿了解药，今天大家对他和善了两分，但是还得有几分防备。

    混沌能看得出来，但是他不太在意，他也不喜欢和他们交流，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话，偶尔说话也只对着凤凰，或者答一下凤凰和应龙的话。

    所以他给外人的印象表里如一的高冷。

    但是凤凰通过观察发现，其实混沌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有些时候挺可爱的。

    譬如，混沌因为左耳几乎听不见，如果他在左手边说话的时候，混沌就会稍稍侧头，然后很认真地盯着他的嘴唇，会在读唇语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那个时候的混沌，眼神很纯澈很认真，像个认真听学的稚子。

    再譬如，凤凰发现混沌对别人很细心，别人随口一说的事情，他听见了就会记住，小武有一次抱怨说天天吃干粮啃果子，挺没意思的，混沌当天晚上去巡查的时候就逮了两只兔子，还十分认真说是撞树撞死被他捡到的。

    但是混沌对自己的事情记得却又很模糊，就像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客栈暂且休整，碰到热情的伙计聊天，问他们是不是福瑞门的，代号是啥，混沌答不出来。

    明明离凤凰告诉他代号还没有过十天。

    这个伙计没事就喜欢听江湖上那些事儿，眼熟福瑞门统一的暗蓝锦袍和特制面具，他看混沌不知道，不由得质疑：“你是福瑞门的吗？连自己的代号都不知道？”

    混沌抿了抿唇，没有反驳，那伙计眼看混沌不说话就要蹬鼻子上脸了，凤凰连忙说：“关你什么事？你问我们就要告诉你吗？我们走！”

    凤凰也没心情和伙计探查附近的消息了，拉上混沌的手腕就往街上走，打算找几个商贩或者乞儿探查消息。

    这是他和应龙的习惯，他们到一个不太熟的地方为了确保前面不会出现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就会找人打探消息，譬如过关的费用譬如前面路段有没有山匪或者别的其他的。

    混沌垂眸看着凤凰拉住他手腕的手，没有说话，但是眼底却有点笑意。

    凤凰带着他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巷子里，他不禁责问：“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你现在的代号吗？怎么答不出来啊？”

    “抱歉，不太习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混沌垂着眼，他说。

    “算了，你这样我不期望你能帮我探查什么消息，你回去和应龙换岗吧。”凤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脑子一抽，下意识叫了混沌和他走。

    混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干嘛？不愿意？”凤凰问。

    混沌轻声嗯了一声。

    这一段时间以来，凤凰和混沌一直相处都是凤凰说什么混沌做什么，偶尔混沌会自己去排查一些危险。

    总而言之混沌格外听他的话。

    可能是因为是他带混沌来参与护镖的，所以混沌对他言听计从，也亲近一些。

    执行任务以来，混沌这是第一次不听他的，有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凤凰不由得好奇。

    “探查消息而已，不难的。”混沌没有选择正面回答。

    凤凰叹了口气，他说：“算了，换来换去耽误时间，走吧，我们俩一起。”

    混沌没想到凤凰答应的那么快，一时之间有点呆愣。

    “走了啦。”凤凰拽了他一把。

    他们沿街在商铺前走走停停，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和商贩搭话，为了不太显得可疑，凤凰还摘了面具去成衣铺换了件衣裳。

    混沌则扮演他的护卫，两个人就这样沿街看。

    凤凰本就长得好看，很容易让人有好感，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铺子老板，看见这么可人的孩子，格外热情。

    “哟，公子，要不要给夫人挑个首饰啊？”凤凰路过一家首饰铺子，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就被热情的老板叫住了。

    凤凰正打算摆手，却发现混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铺子上一个发簪。

    那是个刷了金粉的凤凰簪子，看上去品质一般，但是那只凤凰却雕刻得格外栩栩如生。

    凤凰看混沌那样，不禁打趣：“怎么想买来送给哪个小情人？”

    混沌不怎么红脸，但是耳朵尖总是格外不听话地出卖他，每次害羞时都会泛起粉。

    那边商贩嘴里还念叨着公子有眼光，还说什么那簪子做的多么好，是那个师傅的绝笔之作。

    混沌深深地看了凤凰一眼，凤凰被他看得不自在，掏银子出来，也不想管那老板说的真真假假了，他说：“行了，本公子给你买，本公子可是很大方的，你拿回去送给小情人吧。”

    凤凰这话一说，商贩立马眉开眼笑，就开始替凤凰包簪子。

    混沌连忙想拒绝，但凤凰已经把钱给出去了，还财大气粗：“不用找了。”

    凤凰拿过包好簪子递给混沌，笑眯眯地说：“喏，给你。”

    混沌愣愣的接过，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凤凰，而后飞快地垂下眼：“谢谢公子。”

    凤凰也是做了一回财大气粗的小公子，心情很好，带着混沌又去了丐帮，打点些银子又套了点消息，就回去了。

    回去用过晚饭后，他和混沌就与应龙还有小武师傅换了班，去看守货物了。

    凤凰喜欢坐在高处，便呆在屋檐上，混沌也同他一起。

    今晚天气不太晴朗，无月但有几颗零散的星星，凤凰捧着脸不禁叹息：“一连好几天没看见月亮了。”

    “无事，过两天应该就会晴了。”混沌抬头看着夜空里的那一点乌云，他说道。

    “晴不晴倒无所谓，别下雨就好了，不然出城的路可不好走。”凤凰说。

    “嗯。”混沌应了一声。

    “我们聊聊呗，不然一整夜不好熬呢。”凤凰扭头看向混沌，他说。

    “聊什么？”混沌问。

    “什么都好啊。”凤凰说。

    混沌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

    凤凰没想到这人居然真那么认真地想话题，有些高兴又有点意外，凤凰十分配合地问：“是什么梦？”

    “梦见，我是神仙。”混沌说。

    “噗哈哈哈……”凤凰笑起来，他看着混沌，他说：“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做这种梦，哈哈哈哈……”

    “这个梦不好？”混沌问他。

    凤凰连忙摇头：“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发生在你身上很反差，不过也正常，谁没想过自己是什么神仙，而后腾云驾雾逍遥自在。”

    “嗯，神仙很厉害，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有大碍，还会飞。”混沌眼底也带了点细碎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夜晚的星星。

    “是啊，不过，当神仙也很累吧？”凤凰说：“都当了神仙，受人供奉，自然要庇佑人间爱护人类，而且话本子里不常说神爱世人但不能偏心只爱一个人，不然就血雨腥风，要与三界为敌什么的……想想都可怜呢，爱一个人都那么难。”

    凤凰说完觉得自己也可笑，居然同情起寿命无穷无尽还有高深莫测法力的神仙了。

    “你不喜欢当神仙？”混沌问。

    “也没有，就是觉得自己会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很害怕辜负别人。”凤凰看着夜空：“其实对我来说当人还是当神都一样，只要做好自己，不辜负自己肩上担着东西，就好了。简单来说就是问心无愧。”

    混沌没有说话。

    问心无愧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毕竟人活一世总会有行差踏错之时，于是便有怨有愧有悔。

    “不说这些了，然后呢？”凤凰看混沌不说话，扭头问。

    “然后？”混沌垂下眼睫：“没有然后了。”

    “没有然后了？就梦到了自己是神仙？”凤凰有点意外。

    “嗯。”混沌点点头：“梦见自己是神仙，在天地间畅游，仅此而已。”

    混沌抬眼去看凤凰，他说：“很无聊吧？”

    凤凰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倒也没有，反正都是个梦嘛，无不无聊与否不重要，又不会实现。我之前还梦见过我是一只大白鹅，天天看见谁经过就追着啄他。也是很无聊很莫名其妙的梦，但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变成大白鹅嘛。”

    混沌闻言笑了一下，不过嘴角的幅度很微小，还垂着眼，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是凤凰还是眼尖地瞅见了。

    “你笑了？！”凤凰也许是因为惊喜声音大了些。

    混沌被吓一跳，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而后有点慌乱地看着凤凰。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嘛，为什么不多笑笑？为什么整天板着个脸？”凤凰凑近了些，他眼睛亮晶晶地说。

    “因为我是杀手。”混沌看两人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偏开头说。

    “杀手怎么了？四凶我见了三个，梼杌和饕餮都会笑啊，尤其是梼杌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凤凰说着把到嘴边那句挺讨厌的咽了回去。

    他还是记得梼杌是混沌的哥哥的。

    “很让人讨厌，对吧？”混沌看着另一边，他说。

    凤凰诧异自己的想法被看穿，很快又羞愧起来，他说：“我这样当着你的面说你哥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啊？”

    “没有。”混沌扭过头来，看着凤凰，他说：“你很好。”

    混沌的眼神很认真，还带了点罕见的柔和，凤凰忽地觉得脸有点热，他瞥开眼说：“我是说我那个行为不好，没有问你我人好不好啦！你真是的！而且我哪里好了？明明对你凶巴巴的，怀疑你这个怀疑你那个，还总想着哪天把你打趴下……”

    “没有，你特别好。”混沌认真又肯定地说。

    “哪里好？”凤凰反问。

    “你对我特别好，愿意带我这个臭名昭着的人一起出任务，愿意为我担保；还担心我会因为凶厄门的身份被人排挤，特地找白泽要了福瑞门的衣服和面具……关心我试毒会不会伤到自己，给我买簪子……总之，你很好。”混沌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凤凰，都给凤凰看得不好意思了。

    凤凰哎呀一声：“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我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混沌又笑了一下，凤凰看着他也没忍住笑起来。

    混沌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不做那些事的话，是个挺不错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