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远到,他几乎快要忘记了初始的目的。
只能保持机械的不断前进,才不会被无穷无尽的痛苦追赶上。
那一场大战,他亲眼看着浇灌且承载了他所有爱欲的女人,再一次消失无踪。
就像被阳光蒸发掉的晨露,又或者,是一尾逃入了大海里的金鱼。
——他更宁愿相信她是后者。
她一定不会死,他能清楚地回忆起过往那些不同的周目,似乎每一次,他都只能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
不管他如何声嘶力竭,如何掏心掏肺,都无法撼动那个女人的意志丝毫,她总是会离开他。
把他像垃圾,或者不再喜爱的宠物那样,一脚踢开,丢得远远的。
五年过去了,他都不太明白自己如此执着地寻找那个狠心的女人,到底意义何在。
他自忖并非低自尊,没有丝毫廉耻心的人,事实上,他从小到大对待任何人或事物,总能高姿态的站在上风。
唯独在她身上,吃尽了苦头。
她离开之后的第一年,他想,或许寄生在她身上的那个神秘物体,每一次重置周目,都没有那么容易。
他和她总是会再相遇的,只是需要一点耐心,稍稍等待而已。
而且,他明明清楚地看到了,在她消失之前时,面上流露出来的错愕之色,想来她可能也没有预料到现在这样的结果。
又或许……她其实并不是主动想要离开他的。
她离开之后的第三年,他想,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祭出血印,乃至用她本源的鲜血为引填补空间裂缝的行为,或许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又或者……她还在沉睡,并不是不愿意回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底不断叫嚣的恐惧和焦躁了。
如果,如果她确实死了——不,不会的。
明明二周目的时候,她都毫无防备地被杰贯穿过心脏,那时候他的六眼观测到她的确已经停止了一切生命体征。
可她还是生龙活虎的又出现了,还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来到了他的身边,所以,她身上的那个古怪的寄生者,一定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呢?
不愿意吗?
还是……拯救世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所以,没必要再回来了?
她离开之后的第五年,他开始恨她。
恨她出现,又恨她不见。
他去找到杰见了一面,互相嘲笑了对方一番,明明被抛弃的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竟然还不死心。
还敢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像被主人故意丢掉的流浪狗一样,看见一辆行驶而过车,就狂吠着追过去。
正如他每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每听到一个‘有可能’的消息,就会直奔而去。
杰看起来很疲惫,并没有跟他争辩许多。
在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呢喃:
‘早知道,那个时候就答应你……试试那样做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忘记就好了。
可每每一闭上眼睛,便颓然地发现,那张令他又爱又恨的脸,总是会异常清晰且鲜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开始连自己也一并恨上了。
都怪他,干嘛记忆力要那么好?为什么那么多正在经历的‘现在’,都无法将过去覆盖?
五条悟打开卧室一侧的小窗,抬手,一片飞舞的碎雪落到了他宽大的手掌中。
他可以清晰看到雪花繁复而美丽的形状,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化成了一片透明的水渍。
五条悟叹了口气。
明天就是他的又一个生日了,那个骗子,明明说过喜欢他,爱他,却连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都没有给过他。
杰好歹还有一幅她亲手绘画的肖像,而他就算主动要求,也只是奢望。
或许是他的年龄上来了,过了十二点,他就三十二岁了。
五条悟任由自己往后倒,瘫倒在了卧室的大床上。
在这片寂静而空荡的黑暗空间里,他能清晰地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
忽然,他的呼吸一窒,没来由地从心底泛起了如海啸般呼啸而来的恐慌。
——他已经快要三十二岁了。
虽然现在这副躯体,仍旧保持着活力。
他天生脸就比较‘嫩’,除了五官轮廓长开后显得更为分明,其实与十七岁时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如果是三十七岁、又或者是四十七岁呢?
每一周目,她似乎总维持着少女时期的样貌,如果她真的回来了——
可他却因为漫长的等待,而逐渐衰弱衰老,还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呢?
痛苦是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的移动。
而快乐却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
五条悟再度睁开眼时,明显察觉到了异样。
身下虽然仍旧是柔软的床垫,被窝里也是热烘烘的一片,可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准确来说,不是他入主五条家后的家主宅院,而更像是……他年少时所居住的公寓。
耳畔传来一道道的轻微的呼吸声,五条悟像被施了定身咒那般,身子猛地一僵。
他绝对不会记错,明明睡觉之前,他穿着睡衣,可现在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正不着一物地躺在被窝里。
更要命的是,为什么他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五条悟忽然屏住了呼吸,一个恐怖而又令他无比兴奋的念头,赫然涌现到了他的脑海中。
如果,他是说如果,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五条悟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剧烈的紧张和战栗感,反复冲刷着他的身躯。
很明显,他似乎也经历了某种奇异的穿越,且大概率回到了少年时的身体里。
虽然,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在年少时有过这样亲密的一段关系,但万一——
是她呢?
修长的宽大的手掌,悄无声息地将上半身撑起。
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风雪遮挡,在这片昏暗的卧室里,五条悟屏住了呼吸,缓缓侧头看向身旁背对着他,侧睡的之人。
一条皎白而柔软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懒懒地搭着。
顺着纤细的锁骨往上,修长的脖颈连接着小巧的下巴,嘴唇饱满而殷红,甚至下唇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微微肿着。
再往上——
鼻梁秀挺,长而密的睫毛低垂落到眼睑上,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能看到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滚动的小动作。
“凉?”
处于浅眠中的少女呢喃了声:“累……别烦我。”
“嗒。”
一滴清亮的泪珠从苍蓝的眼眸里直落而下,滴落到了少女白皙的脸颊。
“啊,真是个疯子。”
“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流口水啊,还落到我脸上——”
眼看着对方即将醒来,五条悟连忙胡乱抹了抹眼睛,电光石火间便调整好了情绪,作出最符合他这个年纪反应的态度。
他俯下身,以一种不容抗拒地姿态,狠狠地吻住了对方嫣红的唇瓣。
“唔——”
敲打在胸口上的拳头,并不能阻止五条悟的动作。
他像禹禹独行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汲取着绿洲的水源。
胸腔中泛起剧烈的痛苦,却又充斥着毁灭性的甜蜜。
嗡——
五条悟的动作随之一顿,下一秒,便被身下人往外用力一推。
槐凉抓起一旁的枕头就往人脸上扔:“滚出去!闹到早上五点才睡,还不够吗?”
“要不是看你今天生日,我杀了你!”
言毕,又气鼓鼓地将脑袋往被子里一缩,身体团成一团,再度睡去。
不甘、痛苦、愤怒、嫉妒和怨恨。
这是在一分钟前,忽然涌入他躯体中的……“外来”的情绪与意识。
五条悟再度睁眼,眼底翻涌的挣扎与幽暗,缓缓释去。
没有关系,他比年少时的‘自己’要强得多,自然可以占据主导权。
既然他已经‘过来’了,另一个年少时的他,就不需要再存在了,还是就此沉睡吧。
他当然不会依言出去。
五条悟就这样倚靠着柔软的床头靠背,贪婪的目光宛若实质般地流连在身侧那团臃肿的‘鼓起物’上。
过去都没有关系的,凉。
我们……来日方长。
————有话说还有一丢丢,悟酱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