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么?”
当章惇被请到宋江帐内,看着折草占卜,淡淡笑了笑。
“我知章公不信这等法门,但下官可以担保,这大凶之兆,绝非无的放矢!”
宋江有些急切地道。
由于九天玄女告诫,天书之事不能传给除了天机星外的其他凡人,包括李逵等人在内,都不知道这位得了那位玄女娘娘青睐,居然传下一卷宝贵的天书。
如此待遇自是无与伦比,宋江唯一遗憾的,就是他学习天书的速度非常缓慢,上面的道法也看不太明白,玄女课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虽然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却是第一时间告诉这位宰相。
章惇倒也承认:“老夫知道,这世上存在着左道之士,有着种种奇特的道术法咒……”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看宋江黑矮的模样,与道家高人的气质十分不符,但人不可貌相,接着道:“公明刚刚所言的‘玄女课’,或许也有几分玄妙,但单就结果来说,这并无作用!”
宋江一怔:“为何?”
章惇理所当然地道:“此行本就是大凶,不必占卜,也是大凶!”
宋江更加不能理解:“可方贼与杨贼联盟,对于京西造成的威胁确实不小,由于明尊教的毒计,我们双方没有议和结盟,却进行了一次默契的军事配合,这般还不能对燕军产生威胁么?”
章惇道:“当然可以产生威胁,但于我们困难更大!我们的目标,不是夺取几个州县,那于大局毫无作用,唯有直取汴梁,重夺都城,才能重振宋廷威严!”
“可这太难了,怎么打到汴梁城下?又如何速速破城?老夫都没有上策,唯有请两位老将军见机行事,乃至破釜沉舟,才有一线机会!”
“失败了,毫不奇怪,若是赢了,那才是苍天庇护,天命仍佑赵宋国祚……”
章惇显然也需要一个倾述的对象,有些话他不会对折可适和种师道说,倒不是故意欺瞒,也不是害怕对方倒戈,而是不希望影响士气,对于宋江则没有顾忌:“甚至最为糟糕的是,如果燕军故意设计,引我们入伏,那才是万劫不复!
宋江颤声道:“会有这种可能?”
章惇道:“从燕王所作所为上来看,他为了加快一统,是绝对敢冒风险的,方腊能这么快地一路攻到洛阳城下,就颇有蹊跷……”
宋江如今也是初通军事的将领,却觉得完全有道理:“依末将所想,是燕军兵员较少,重地守军不多,方腊行军又快,燕军没料到此人没攻下襄阳,就敢孤注一掷地北上,发现时只能退避三舍,方腊的军队才可一路势如破竹,要知洛阳乃重地,诱敌深入也不该是这样作为!”
章惇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让十万敌军深入腹地,此举如果是计,那无疑是胆大包天……”
“方腊若不是义军首领,重名好望,对百姓多加安抚,更会对地方造成荼毒……”
“所以方腊肯定是信了,现在恐怕正在猛攻洛阳,同样期待我军进攻汴梁,为其分担侧翼的压力,却不知大祸临头!”
宋江颤声道:“燕廷明面上只有十万陆军精锐,三万水军精锐,是不是暗地里还藏着几支精锐,就等这个时刻?”
章惇皱了皱眉:“想要完全隐藏一支精锐军队,是很难办到的,一旦泄露,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被敌利用……”
“行了,不必猜了,老夫也不知燕王准备怎么破两路大军,但燕廷的国力已经十分强盛,自古反叛者,无他这般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便是败,都不会伤筋动骨,只是削减了所向披靡的锋芒,还是可以重振旗鼓,大军反扑!”
“而如果胜的话,统一天下的进程将大大缩减,原本燕廷平定北方,再挥师南下,各路势力真要重重布防,燕军也得焦头烂额,若此战我等战败,方腊十万精锐丧于京西,五万西军殁于京畿,天下一统还有何阻碍?”
宋江脸色苍白。
这位宰相文武双全,在军事上极有建树,对内平定湖北,开拓西南,降服梅山蛮,统一内地割据,对外大败西夏,攻灭唃厮啰,可谓威名远扬。
正因为这样,当历史上宋廷要问罪章惇时,辽帝都表示就该这么干,偏偏这样的说辞还被御史引用,作为攻击章惇的理由,你看看北方兄弟之国都这么认为……
别人如果这般分析,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这位相公都如此说,那绝不会是自暴自弃,而是事实如此残酷:“既然此行危机重重,章公为何还要这么做?”
章惇毫不迟疑地道:“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正式结盟各怀鬼胎,不可信任,倒是此番军事同盟,我宋廷、方腊贼、川蜀杨贼,可以一同对抗燕军!”
“错过了这个联合之机,就只有被各个击破的下场,而只要大胜了燕军一场,那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朝廷声誉威严每况愈下,正因为军事的连连失利!”
宋江不由自主地点头:“是啊,从辽国入侵以来,我大宋真的一场仗都没赢过,最好的一次机会,还因为官家与辽军议和,浪费掉了……如果能赢一次,尤其是赢了燕军,一切都不同了!”
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为政治服务,实际上战争的胜负往往比起政治博弈都要重要。
一战胜之,政治决策上的失误都可以揭过,反之一战而败,那政治方面再是精彩,也是一切休提。
所以章惇看向折草为卦,淡淡地道:“老夫虽不会占卜,却也知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术家卜筮之法,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
“卦象之中,没有绝对的凶吉,大吉孕育着凶兆,大凶也有一线生机,就是这遁去的一,故而越是绝境,越要把握住那一线生机。”
“公明,你既然决定走这一条艰难之路,就一定要谨记,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宋江动容,深吸一口气,拜了下去:“晚辈受教!”
“不对劲!燕军在诱敌深入!”
相比起方腊的长驱直入,狂喜不已,折可适和种师道行军只百里不到,刚刚攻克了一个关隘,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不过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动摇。
身为一军将领,他们没有章惇那般掌控全局的洞彻力,却知道此番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如果燕军层层布防,守得固若金汤,那么麾下五万精锐,再是身经百战,最后恐怕也只能无奈退去,别说汴京了,商丘他们都到不了。
但燕军故意敞开大门,放他们进去,这场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军事行动,反倒有了一线生机。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自作聪明,使用计谋,最终弄巧成拙,反倒助了敌人一臂之力的例子,折可适和种师道的军事能力,更让他们有这份把握时机,反败为胜的自信。
西军立刻开始调整。
首先,行军速度慢了下来,
“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长途跋涉的行军,对于任何军队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明知对方有诈,西军更不会犯长途奔袭后,被以逸待劳的敌军伏击的错误。
其次,随时做好后方粮道被截,难以通畅,从各地的百姓手中征集的准备。
相比起当时关胜的动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愿从百姓手中夺粮,与心中的原则违背,折可适和种师道却是完全没有这种负担。
任何沙场名将,都要有一颗铁石心肠,在他们眼中,麾下将士也不过是数字,需要绝对冷静地摒弃个人情绪,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将士存活下来。
慈悲心从来是战场上的奢侈品,对敌人的仁慈,更是对自己的残忍,而如果汴梁不回归宋廷的怀抱,这一路上的百姓,自然就是敌人。
在种种细节的调整与准备中,西军一路长驱直入,同样是如入无人之境。
和喜欢收买人心的方腊一样,在粮草没有截断的情况下,军纪最严明的他们也不会去荼毒地方百姓。
终于,前方汴梁城遥遥在望,而两支军容整齐的军队,也恭候多时!
史文恭的安肃军!
栾廷玉的宁化军!
“明面上依旧是两万精锐,暗中的伏兵又藏于何处?”
“呵,燕军骄狂,他们不据城而守,居然还主动与我西军野战?”
折可适和种师道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欣然。
伏兵同样不是随便动用的,以他们的军事才能,完全可以让对方自食恶果。
而野战的话,五万对两万,优势难道不是在……
可这份欣然刚刚升起,紧接着就凝固在眉宇之间。
因为一头鬃毛蓬松,威猛如狮的高头大马从中军排众而出,上面端坐着一人,寒寂枪斜指向地。
大纛从后方笔直竖起,迎风飘扬。
上书一个大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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