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赏花宴那日后,丽妃除侍寝之外已经许久没出宫了。
虽然众人都猜到她会和往年一样献舞,但这一次破天荒的用一群舞姬来衬她。
宫里老人都知道她平日最爱吃醋拈酸,讨厌周围有貌美女子,妨碍越慈只看她一个人。
今天怎么突然开窍了?
长嬴漫不经心看着丽妃卖力的跳着舞,偷眼看越慈的反应。
果不其然越慈很吃这一套,众多佳丽衬一个绝世美人,在自己面前卖力的歌舞表演,很难不让人心情大好。
那天越慈被长嬴推去昭阳殿哄劝丽妃之后,虽然又连着宿在她那几日,却都是丽妃强行求他留下,没过三天就去御书房睡了。
丽妃今日献舞,突然选择用舞姬伴舞衬托自己,也算是别出新意,恐怕也是为了能真正留住越慈的心。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只是这个主意,未必是丽妃自己想到的。
长嬴慢慢看向对面的尹笑笑,后者也碰巧看向她,龇牙一笑。
舞乐奏毕,众舞姬悄然退下,殿中央只剩丽妃一人。
越慈抚掌大笑,“好!丽妃舞姿灵动,朕心甚悦。赏!”
丽妃跳了一身的汗,但美人香汗淋漓更是动人,她款款走上台阶,扶着越慈的臂弯,娇声道:“陛下既然这么喜欢妾身的舞,今晚就来昭阳殿看妾身再给您跳一支新学的舞,好不好嘛?”
皇后微微敛眉,没说话。
新来的嫔妃们略微尴尬地低下了头,老人们则是一脸淡然,似是已经习惯丽妃说话露骨,不在乎场合了。
越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好,朕今晚就宿在昭阳殿。”
丽妃退下后,又上了班乐姬和戏法表演。
皇后道:“陛下,大致就是这些,可要开始献礼?”
越慈微微颔首,示意开始。
第一个献礼的是德妃,是一尊佛像,越慈皱了皱眉,也收了。
皇太后信佛,德妃送这个虽然不投喜好,可投皇太后的喜好,越慈再不悦也不能把佛像摔了,只能冷脸收下。
第二个是方修仪,送了一条雕刻精致的玉带,越慈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叫严昌升收了。
方修仪不满意,还想再夸夸这条玉带,皇后赶紧岔开了话,传唤下一个人。
姜婕妤走上前,怯生生道:“陛下,妾亲手绘制了一副大俞山河图。妾虽然没有亲自踏过大俞的每一处土地,但这也是妾心里想象的大俞,今天就献丑了。”
“呈上来。”
严昌升接过卷轴,小心展开铺在越慈桌上。
越慈俯身细看,见线条苍劲有力,倒不像是初学者所作,不由问道:“这真是你画的?”
姜婕妤愣了一下,道:“是,陛下,妾身保证是妾身一人所作。”
越慈点了点头,由衷称赞道:“画得很好,朕看比那些个画师还要好。”
他不由仔细地查看起来,姜婕妤紧张地绞着手指。
良久没听见越慈说话,她刚想抬眼偷看他的表情,就听越慈又问了一句,“朕再问你一遍。这画,都是你一个人作的?”
他的声音明显冷下来,姜婕妤咽了咽唾沫,“回陛下,是……是妾身一人所作。”
“很好。”
姜婕妤松了口气。
“啪!”
越慈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姜婕妤惊愕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睛。
她壮着胆子问道:“陛……陛下,画有什么问题吗?”
“你问朕?朕还要问问你,写这种诗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也要学你父亲,来教朕做事!嗯?”
姜婕妤吓傻了,她硬着头皮道:“妾不知道陛下的意思,妾只是想称颂陛下。”
可这话到了越慈耳朵里倒像是进一步认下了罪状,又阴阳怪气地顶嘴。
他把画往皇后面前一甩,“你念给她们听听!”
皇后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定时炸弹就在她旁边,搞不好又要死人,她不敢耽搁,拾起画卷定睛一看,也吓了一跳,但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1
长嬴微微一震,这是诗经里的一段,原诗大意是讽刺周朝君主不能采纳好的谋略,使贤臣有“临渊履冰”之惧。
妄议朝政可是大罪,姜婕妤怎么会这么愚蠢,在自己的贺礼上写这么大逆不道的诗。
这不是找死吗?
姜婕妤一脸茫然,被恐惧扭曲了五官,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慌忙道:“妾身……妾身不知,这是,这诗不是妾身要写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越慈一脚踹翻了桌子,“你和你父亲一内一外,一唱一和,好好好,都来指责朕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慌了,忙看向尹笑笑,“是尹才人让我写的,妾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尹笑笑也惊慌跪下,“陛下千万别听她血口喷人!妾身只是提点了她几句画技,可这诗妾身什么也不知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妾宫里搜,如果搜出什么证据,妾甘愿受罚!”
姜婕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尹笑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昌升不敢延误,忙率人前往落霞宫搜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宴会气氛比一开始越慈摔杯子那会儿还要低。
毕竟后妃妄议朝政,还是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恐怕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照越慈往日的性子,怕是诛九族也眼都不眨一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严昌升带着人回来了。
“陛下……奴婢等并未在尹才人宫里搜到可疑之物。”
尹笑笑委屈哭道:“姐姐你好狠的心,你想以死上谏就以死上谏,别拿我做垫背!”她又看向越慈,“陛下,您看到了吧?这个毒妇惯会演戏,妾好心提点她画法,她却恩将仇报,借着妾做挡箭牌骂您呢!”
“够了!”越慈冷眼睨向姜婕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姜婕妤已经猜到了结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不惶恐,也不惊讶。
她脸色灰白得像燃尽落下的香灰,铺了薄薄的一层,宛如纸人。
“不管陛下信不信,妾的确不知道这首诗的含义。呵呵,家父从前就嫌我读书不上心,我还不听,只想学些针织刺绣。如今看来,到底是读些书的好。可是什么都晚了,都晚了。”
她虚虚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深吸一口气道:
“妾犯的错,都由妾一人承担,妾不求陛下饶恕家父在朝上的过错,只求陛下开恩罢免了父亲的官职,饶他一命,不要降罪姜氏族人,给他们一条生路。妾,叩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