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旨到达时,元佐一行已经走到黄山脚下。因着元佐身份特殊,一路上,押解官差非但没有难为他,反倒照顾有加。为首的侍从帮元佐整理着因下跪接旨而褶皱的衣衫,仰头小心翼翼地说:“王爷,小的们早听说黄山风景秀丽,既已到此,何妨一游?”
元佐淡淡地说:“说过多少次了,我早已经不是王爷!请再莫以王爷相称。”
“这个......”侍从一时语塞。元佐抬眸望了望烟云缭绕的黄山主峰,再看看不远处那片疏密有致、苍翠清幽的竹海,紧缩的眉头倒也稍稍舒展开来。为首的侍从看了看元佐脸色,陪着笑脸说:“单看这片竹林,竟如遗世独立般的存在,想那山上的风光,比之仙境也不为过吧?”
此人话音刚落,四周已响起一片哄笑声:“我说头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咬文爵字了?还遗世独立呢,哼哼,我们还不知道你,蚂蚁尿书上——湿(识)字不多。哈哈哈哈......”
“去去去,我好歹也读过两年私塾呢,哪像你们几个,整日里只知道舞枪弄棒,一帮子大老粗。”听得几个人斗嘴,再加上适才太宗的特赦旨意,元佐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心下想:遗世独立,这个成语倒也贴切。
他缓缓开口说:“诸位只知道黄山好看,可知道黄山为什么称做黄山?”众官差面面相觑,还是为首的侍从机灵,连忙搀了元佐坐在路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说:“早听说王爷博览群书,见识多广,看在小的们连日侍奉的份上,还请王爷为哥儿几个说道说道,也好让小的长长见识。”
“你们看,”元佐指了指远处苍茫的山峰说:“此山山色如黛、苍阔高远,且山上多青石,所以曾经叫做黟山,黟者,黑也,但从颜色来讲,黟山很是贴切。”
“是啊,这黄山可是一点儿都不黄呀!”
“别打岔,听王爷说下去!”
元佐接着说:“唐天宝六年,皇帝李隆基听说黄帝曾在此处炼丹成仙,便下令改黟山为黄山!”
“哈,黄帝曾在此得道成仙,那我们更应该去探访仙踪了!”
“行,咱们今日加快脚步,夜宿黄山,待明早观黄山日出后,再返程不迟!”
“好好好......”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当元佐一行前往“猴子观海”处看日出时,已经有早到的三两骚客在此等候。抬头仰望,静谧的苍穹如一块巨大的布幕。一弯下弦月,洒下淡淡清辉。满天繁星点点,偶尔传来秋虫鸣叫,微风拂面,自带清凉。
“好一个星月同辉呀,恐怕以后的日子,再也不能有如此这般的心境看日出了!”元佐微微叹了一口气,眺望着东方——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只见群山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只有曼妙的轮廓若隐若现。天际之处已泛起鱼肚白,那一抹亮光之下,却是一道似红似黄的彩霞。天空渐渐发亮,月亮悄悄隐没;天空的颜色由浅黑转为深蓝、浅蓝、继而抹上淡淡的浅紫。那道朝霞也渐渐由黄变红;仿佛是眨眼之间;那云蔚霞蒸的彩云下面,太阳已露出一弯鲜红,状如美人的眉毛。那种红,是包含生命力的艳红,是鲜活的色彩。
太阳一点点慢慢升起,像在努力挣脱,雾霭群山渐已清晰;终于,一轮圆圆的红日喷薄而出;那么红,那么圆,那么美;似是蕴育了无限的生机。元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注视着初升的太阳,高声吟颂着太祖皇帝的《咏初日》: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这首诗果然大气磅礴!”一个侍从悄悄地对伙伴说:“都说楚王有疯疾,看这情形,哪有一丁点儿疯疾症的表现?”他的同伴扯了一下衣角说:“小心祸从口出,咱们只是奉旨行事罢了,不过楚王是好人,咱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心侍奉好他的饮食起居吧。”
数日后,元佐一行返回京城。南宫的大门一扇又一扇吱吱呀呀地打开。元佐一脸平静地走进南宫,慢慢地,他的身影逐渐隐入南宫深处。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一扇又一扇地轰然关上,当元休不顾一切跑过来时,最后一道宫门已经落锁。“大皇兄,你何苦!”元休无力地捶打着紧闭的宫门,一如几个月前他力阻皇兄进宫求情时的情景一样。
陈王府的后花园中,阿进用手捏了捏侍卫递送过来的新鲜羊肉,皱了皱眉头说:“再用温水泡一会儿吧,还没有泡软呢。”
“我说阿进,你这也太挑剔了吧,昨天你嫌泡的时间长了,今天又嫌泡的时间短了,这只鹰的伙食需要那么精细吗。”
“你小子,还别不服气,这只鹰就是比你还金贵,赶紧的,返工返工,啰嗦什么。”被训斥的侍卫接过盛肉的小钵,不情不愿地走出后花园。他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猛一抬头,却见元佑正站在眼前负手而立。
侍卫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身体:“奴才见过王爷!”元佑微微一笑,显然看见了刚才的情景。
侍卫涨红了脸,嗫嚅着说:“王爷,奴才这就去照阿进的要求泡肉。”
“罢了!”元佑却未加指责,笑着对侍卫说:“你说的对,这只鹰哪有那么金贵。今天就用这肉喂它,爱吃不吃;不必返工。”
阿进连忙快步走过来说:“王爷,这只鹰还没有调养好呢。”
“我记得当初你是付了一半的酬金给鹰店老板吗?”
“是的,预备这两日就把剩余的酬金一并付了,昨天鹰店老板还托人给我捎口信儿呢。”
“不必了,明天就把这只鹰遣返给鹰店,预付的酬金也不必讨回,谅那鹰店老板也不会说什么,他可是占了大便宜。”
“王爷,可是这......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记住了,陈王府不是豢养鹰犬的地方,本王也不是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元佑头也不回地走出后花园。阿进看了看一脸坏笑的侍卫,无奈地接过盛肉的小钵,一边切肉喂鹰,一边小声嘟囔:“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把你送还鹰店,为了调教你,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明明就要饲养熟了,主子一句话,就得把你送走,唉,我也舍不得你呀,得,日后有时间,我还是会到鹰店看望你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还认得我不?”
元佑走出后花园,直奔书房,闫象和赵令图照例在书房等候。“回禀王爷,下官得知,王继恩派了内侍周怀政前去南宫服侍赵元佐。不止如此,韩王府也托王继恩带去好多经书。”
“内侍周怀政?本王记得他可是父皇御书房里的人,此人机敏干练,深得父皇喜欢。如此说来,应该是父皇的旨意了,看来父皇虽然囚禁了赵元佐,还是派亲信侍从服侍与他,父皇对大皇兄,终究与旁人不同啊。”
“再怎么说,如今的楚王也是庶人一个,囚禁南宫,只怕再无出头之日,要靠诵读经书打发日子了,依下官看,已不足为虑。”
“说的有道理,就算他赵元佐有走出南宫的一天,毕竟曾患疯疾之症,恐怕再与大位无缘了。”
“立刻联系赵普,还有,打探前方战事消息。”
“是,下官即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