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离宫回府,向韩妃细说了面见太宗的情景。“陛下怎么说?有没有说把那个狐媚子赶出王府?”
“官家天威难测,老身听他语气,必定不会坐视不管的,王妃只管等好消息吧。”说话间,丫鬟燕儿慌慌张张来报,说是宫里来人直奔梦月楼阁而去。
梦月楼阁对外宣称是王府内书房,实则是元休安置刘娥的地方;平素里别说是宫里人,就连刘夫人也不怎么到这里来;潘妃早知道刘娥的存在,可是就像刘夫人说的,这个刘娥什么名分都没有,就当主人养的阿猫阿狗一样,喜欢了,玩闹几天,不喜欢了,一脚踢出去,她可不想落下善妒的名声,只是暗暗给刘夫人施压。
听说是宫里来人训话,把正在整理书籍的刘娥和惠儿吓得魂飞魄散,只得战战兢兢跪着听那些内侍宣读皇后懿旨。不过是些需恪尽本分、不得狐媚惑主之类的训诫。刘娥听完训话,只是唯唯诺诺应答,那领头内侍看刘娥伏低做小的样子,深深看了刘娥一眼,便领了众人扬长而去。
“只是训诫了事?”刘夫人听得丫鬟禀报,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急忙赶往梦月楼阁处亲自相送宫里来人。“嬷嬷们辛苦了大半日,竟连杯茶还未喝上,都是老身失职。”
内侍们倒也有和刘夫人相熟的,“咱们还要回宫复旨呢,刘夫人请留步!”刘夫人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包碎银,对领头内侍说:“这是我家王妃的一点儿心意,万望笑纳!”同时对领头内侍耳语几句。领头内侍掂了掂银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原本太宗听过皇后的话语,对韩府之事也不为意。平常人家,到了十七八岁,也有纳妾娶小的,何况元休还是个亲王。就算纳个侍妾,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只把韩王召进宫,呵斥了一番,听说皇后也派内侍去韩府训诫那个婢女了,既给了韩王妃面子,也起到了惩戒的作用,本以为此事已结,哪想内侍们复旨回来的一番话,又让他震惊异常,即刻下了一道旨意:令刘娥离开韩王府,逐出京城,永远不得回府。
李皇后听说后也是大吃一惊,原以为太宗听了“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的劝解已经默许了,怎么又下令逐出京城呢。贴身侍女回来说:“回禀皇后娘娘,嬷嬷们到韩王府后遵照您的懿旨训诫了那个刘娥,听说此女还算恭顺,陛下起初也没有太在意,可是后来又听一个嬷嬷讲这个刘娥原本为蜀中孤女,还说她的眉目像极了一个人,陛下听到这里就变了脸色,一连声地说将她逐出韩府,逐出京城。”
“蜀女?眉目像极了一个人?”
“是的,据一个老嬷嬷说这个刘娥长得很像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李皇后听了也变了脸色,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喃喃地说:“花蕊,怪不得!”
此刻,太宗也屏退了侍从们,一个人呆坐在密室中,望着墙上一副画像沉思着。“花蕊!”事过多年,想起来这个美丽的名字依然刺痛他的心。“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花蕊——花中的那点娇蕊!到底是多么美丽的女子才能承担这样美丽的称呼?太宗不知道。遥想起他初见花蕊的那一日,那时的他还不是皇帝,他是晋王,是当朝皇帝的弟弟赵光义。那时的花蕊,还是孟昶的妃子费贵妃。
孟昶是非常懂得享乐的人,他广征蜀地美女以充后宫,其中最宠爱的就是费贵妃花蕊夫人。相传孟昶最是怕热,于是就在摩诃池上,建筑水晶宫殿,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从此,孟昶与花蕊夜宴水晶宫,不道流年。
据说有一次,孟昶微醉,手握花蕊素手,看那柳丝花影,玉绳低转。花蕊此时身着一件淡青色蝉翼沙衫,里面隐约围着盘金绣花抹胸,乳峰微微突起,夜色下,更是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孟昶情不自禁,揽美人入怀,含笑低语:“如此良夜,朕触景生情,偶得一首,卿可按谱而咏乎?”
花蕊轻启朱唇,笑颜生辉:“陛下有此雅兴,臣妾安敢有违?”孟昶大喜,命人取过笔墨,一挥而就。花蕊娇声朗诵:“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从此,花蕊的冰肌玉骨被人口口相传,一直传到宋廷皇室。“黄袍加身”的宋太祖整军经武,南征北伐,目标直指后蜀。蜀主孟昶却认为蜀地山川险阻,不足为虑。
宋太祖乾德二年十一月,太祖皇帝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率军六万发兵剑门关。十四万守成都的蜀兵竟不战而溃。孟昶叹息:“吾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
乾德三年元宵刚过,司空平章事李昊草表,孟昶自缚出城请降,自此后蜀灭亡。孟昶、花蕊夫人、孟昶的母亲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京,离别那日,恰是春季,行经成都的押送途中,开满了杜鹃花,绚烂如火。看着殷红的杜鹃花,花蕊对孟昶说:怎么臣妾耳边老是听见杜鹃鸟的叫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孟昶告诉花蕊:杜鹃鸟相传为古蜀国一位叫杜宇的皇帝所化,杜宇皇帝与他的皇后恩爱异常。后来他遭奸人所害,凄惨死去。他的灵魂化作了一只杜鹃鸟,每日在皇后的花园中啼鸣哀嚎。它落下的泪珠是一滴滴红色的鲜血,染红了皇后园中美丽的花朵,所以后人给它起名叫杜鹃花。皇后听到杜鹃鸟的哀鸣,见到那殷红的鲜血,明白是杜宇灵魂所化。悲伤之下,日夜哀嚎着“子归,子归”,终究也郁郁而逝。花蕊听完这个凄美传说,再看外面催促他们的宋军,感怀良多,便匆匆在墙壁上题了一首《采桑子》的上半阙: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花蕊人未入宋,她的半阙采桑子已在宋廷传诵。
当花蕊的仙姿玉容终于出现在宋朝的内廷时,刚刚二十出头的晋王赵光义第一次领略了什么是女人勾心摄魄的美。可她是孟昶的妃子。
当孟昶入宋七日暴毙后,晋王内心是欢呼雀跃的,他要等孟昶的丧期过了,就去求他大哥—当朝皇帝宋太祖,他要求太祖准许将花蕊赐婚给他。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还未等他开口,花蕊就被他的大哥纳入后宫,成为他大哥的宠妃。
“芙蓉如面柳如眉”。花蕊的才情、花蕊的美貌无数次出现在晋王的睡梦里。隔开他和花蕊的,何止是那九重宫阙?如今拥有花蕊的那个男人,不止是他的大哥,他还是当朝皇帝。不知从什么时候,晋王的心中老是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他换了一个身份,比如说,他是当朝皇帝,那么花蕊的敛眸浅笑是不是只为他一人?这个念头令他不安,令他心惊,又令他亢奋。就在他紧锣密鼓要为实现这个念头而谋划时,后宫传来的消息更让他震惊。看似柔弱的花蕊竟不时向太祖提出换掉他这个皇储,改立太祖长子为太子的建言。以花蕊的得宠程度,难保有一天太祖不会动了更易储君的心思。
得不到的,就毁灭吧。终于有一天,太祖在御花园射猎宴饮,轮到他喝酒时,他放下酒杯对太祖说:如果花蕊夫人肯为臣弟折一支花来,臣弟就连饮三大杯。花蕊在太祖的示意下,轻移莲步到花丛中,当她折了花枝款款而来,他用颤抖的手朝她当胸射出一箭。殷红的血从花蕊胸中汩汩涌出,像极了蜀道边上那盛开的杜鹃花。
当他射杀花蕊后,在太祖面前痛哭流涕,劝说皇帝以社稷为重,莫要贪恋美色。那种劝慰之词,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只是多年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意识之中,他一直在寻找和花蕊相似的女子,从小周后到小花蕊夫人,到目前他最宠爱的王美人,这些女子或是眉眼、或是某个神态均像极了花蕊。他这一生,是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哪个女子像花蕊一样让他刻骨铭心。
蜀女有毒,太宗深深长叹了一声,英勇神武如太祖如他都曾陷落,更何况青春正年少的赵元休。他不能让儿子对蜀女情根深种,他不能让儿子中毒太深。所以当听说元休所宠爱的侍妾是蜀女且貌似花蕊时,他便当即下了命令:逐出王府,逐出京城,他要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