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彻夜未眠的可不止潘妃一个。钱惟演一大早醒来,就差人去寻暂寄在府上的李思芳。李思芳乃钱塘人士,家道中落后为了寻找失散的弟弟特来京城寻亲,可巧偶遇钱惟演一行。因李思芳之祖父和父亲都曾在吴越国任职,所以在李思芳眼里,钱王府也算是故主之府。在钱府这段日子,虽说只是个粗使丫头,李思芳倒觉得从此安顿了下来,她打心眼里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公子爷万福!公子爷可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李思芳?”
“是的,公子爷!”
“在府里可住得惯吗?”
“奴家祖籍钱塘,这里就算是奴家的第二个故乡了,公子爷收留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
“当初答应帮你寻亲,可自从回京,诸事繁多,以致耽搁,这段时间,你自己可有眉目吗?”
“有劳公子爷挂念,偌大的京城,要找寻一个失散多年的人谈何容易啊!”
“是啊,此事也是着急不得。但不知你和弟弟可有相认的信物?这寻人嘛,总不能只凭一个名字吧?”
“家父临终前,曾交与奴家一个荷包,说弟弟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留作今后相认的信物。”钱惟演细看那荷包,只见做工精巧、绣工细致、针法活泼,竟是典型的苏绣针法,不由得啧啧称赞。
“即是相认信物,相必令弟也是随身佩戴的,可要好好收藏了。”
李思芳接过荷包,只是不明白今日公子爷一大早唤她前来有何缘故。钱惟演看了看她,问她可否还记得那个叫刘娥的女子。
“奴家当然记得她,当初还是她力劝公子爷收留奴家呢!”
“如今她遭了难,身边需要有人侍奉,你可愿意去?”
“全凭公子爷做主!”李思芳收拾了当初入府时的衣物,便随钱惟演来到张耆家的别院。
钱惟演刚踏入小院,惟玉便迎了出来。钱惟演心疼地看了看妹妹问道:“月夫人可有醒过来?”
“醒是醒了,只是......”
“人只要醒过来就好,这两天,你也够劳累了,我已带了李思芳来侍奉,你快随家丁回府休息吧,父王可一直担心你,还骂了我好几次呢。”
“我也没有太劳累了,昨晚韩王哥哥已悄悄派人把惠儿接过来了,还把梦月楼的家什都收拾过来,这一夜,都是傅太医和惠儿守护呢。”
钱惟演苦笑了一下说:“他还是放心不下,到底派了人手过来。也不知道昨晚他府上怎么闹腾呢。”
“还能怎么闹腾?我到底还是一府之主呢。”正说着,元休已和王继忠走了进来。
“这么早?”钱惟演说着,瞧了瞧元休身后,元休会意说:“放心吧,没有人跟梢。”
傅太医端了药碗迎了出来说:“月夫人福大命大,已经苏醒,只是她不肯说话,也不肯服药进食,这可如何是好。”
“把药给我吧!”元休接过药碗,快步走进里屋。看见刘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只是目光空洞,脸上一片木然。
元休一阵心酸,抱着刘娥,连声呼唤:“小娥,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快来把药喝了。”
刘娥一动不动,眼皮都不曾眨巴一下,仿佛对元休的话充耳未闻。
元休更紧地抱住了刘娥说:“小娥,我是你的三哥呀,我没能保护好你,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可是你不要不理我,你同我讲句话好不好?”刘娥仍是纹丝未动,目光呆滞。
这下可把元休吓坏了,昨日刘娥昏睡,元休知道那是她失血过多,如今小娥醒了,可是对他的呼唤一点反应都没有,比她昏睡更可怕。
钱惟演看此情景,连忙拉着傅太医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傅太医悄声说:“查其脉象,已经脱离了凶险;可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仍需系铃人呀。”
钱惟演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与傅太医一同退出。
“公子爷,下官还有一事,不知道当不当向韩王禀明?”
“什么事?”
傅太医压低了声音说:“月夫人性命已无大碍,日后只需精心调理将养数月,就能康复,可是这次她小产血崩,冲任已损,只怕再也不能受孕有子!”
“什么?”钱惟玉、李思芳听到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刘姐姐也太可怜了吧!”
“嘘,小点声!”钱惟演连忙引众人出来说:“此事暂且保密,待我找合适的机会亲自告诉韩王!”
“小娥,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不要吓我!我还记得楚王兄第一次发病,也如你这般不理我,回来后还是你来安慰我说,楚王兄肯定会没事儿的,如今楚王兄被废,你又是这样,我,我连个亲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元休喃喃自语,悲从中来,声音几度哽咽。
刘娥身子微微轻颤,她闭上眼睛,一滴泪珠缓缓涌出,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极了清晨草尖上的晶莹露珠。元休见刘娥有了反应,忙抓了她的手轻轻摩挲自己的脸庞。
“孩子,我的孩子!”刘娥声若游丝。元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他把脸贴在刘娥的脸上,两个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
“小娥,孩子没了,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要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
“都怪我,没能保住孩子,我怕官家改了旨意,怕被侍卫们拉回去乱棍打死,就一个劲儿走啊走啊,只想离京城远远的,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了,天又黑了,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继续赶路,没想到躺下后小肚子一阵阵疼,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真傻,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出来寻你的,还一个劲儿往前走,你一个孤身女子,投宿农舍,就不怕遇见坏人吗?”
“我只想着,这回完了,那些赶我出城的侍卫可是奉了官家旨意,你虽说贵为王爷,又怎么能抗旨不尊呢。再说了,我原是颠沛流离惯了,什么样的人和事儿不曾遇见?那家农舍里晾晒的有老人衣物,这一般尊老爱幼之家,都是性情良善的,所以才投宿过去,只想着歇歇脚继续赶路。”
“别说了,小娥,你先把药喝了,把身子将养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抛下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你忘了,咱们可是发过誓的,那个七夕之誓!”
“可是,这是官家旨意!”
“先养好了身子,我们一起想办法。”刘娥看着元休坚定的目光,把头轻轻靠在元休胸前。
刘娥喝了汤药,又喝了热粥,脸色荣润多了,像是夏天里即将旱死的小苗经过雨水的浇灌又活了过来。傅太医再次把了脉欣喜地对元休说:“夫人已无大碍,无需再用砭针,只需照方调养即可。”
“好,让王继忠把方子收好,去京城最好的铺子抓药,如果缺什么,就告诉我。”傅太医看了看钱惟演,深吸了一口气,思索片刻,提笔写下药方。
“王妃那里,可安置好了?”
“昨日被我痛骂了一番,量她也不敢再生事端!”
“也是,你进出也瞒不了府里的人,索性就把话说到明处,如若再有告密者,连罪的可是整个王府。王妃和刘夫人不会不考虑事情严重性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后还是小心行事,相必月夫人也能理解吧!”
刘娥紧握了元休的手说:“只要三哥的心在这里,又何需朝朝暮暮呢!”
元休动容地说:“生死相依、此生不负!”
“这一眨眼儿又大半天了,王爷也该回府了,我看惠儿和李思芳伶俐机敏,就由她们留下来服侍月夫人吧。”
“怎么时辰老是过得这么快!”
“听钱大人的,三哥快回去吧。”
“那好吧,几天未上朝,我也得好好理顺一下,省得父皇又骂我不关心朝政了。小娥,你可一定好好吃药,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让惠儿去找张耆。只要我方便了,就来看你。”
“嗯!”刘娥重重点了点头说:“三哥下次来的时候,可否把梦月楼的书籍带来一些?”
“这有何难,回头就打发王继忠把书送来,只是,你可不能太劳神了,眼下以养身体为主。”
钱惟玉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韩王哥哥,你这婆婆妈妈的,我看再过一个时辰你和刘姐姐也有说不完的话。”
“扑哧”刘娥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同一缕阳光,一扫元休数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