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你是谁
作者:猫几何   莲花楼之红绸快最新章节     
    “你是谁……”

    李相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于一方陌生的庭院。

    院中,有一红衣人影在练剑。

    一招一式,都浩然飘逸得,如此令他熟稔。

    蓦地,那灼灼生辉的红影一转,携剑刺来,堪堪停在他的鼻尖。

    他没有闪躲半分。

    呆愣在了原地。

    那人,竟生着同他如出一辙的脸。

    使着,如出一辙的剑。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声。

    那人并不答,只报以春光灿灿的一笑。

    很快,他发现,那笑不是对他,而是越他而去了。

    人也越他而去,径直从他身体里穿过的那种。

    他看不见他。

    他也摸不到他。

    “师兄。”

    他听见那人用他的声音,唤了一声。

    他回身看去,看见了单孤刀,手下拐着一个木匣。

    “师弟,师兄有样东西给你。”

    “进屋说话吧。”

    那人就和单孤刀,并肩进了屋。

    他跟上去。

    单孤刀把木匣放桌上,打开。

    “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师兄打了柄剑,送予你。”

    那人把剑拿出来,是盘曲着的。

    他像他那样抖展而开,眉角眼梢都是悦然。

    “好剑。”

    “既是师兄所赠,刎颈之交,便叫他刎颈吧。”

    李相夷摇头,这剑,明明就是李莲花送给他的。

    是李莲花。

    还有,他何时,同师兄的关系,这般亲密无间了。

    不对,不对。

    他脑袋嗡地一疼。

    紧闭眼摇了摇,等再睁眼,那人同单孤刀的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茶杯被猛然一竳,水泼涌出来。

    那人一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

    “四顾门中,没了谁都可以。”

    “没了李相夷,不行。”

    李相夷……李相夷……他也是李相夷。

    四顾门……这里是四顾门吗……四顾门还在梦中不是吗……这是梦吧……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得单孤刀哽咽后,自嘲一笑。

    “好,终于说了这句话。”

    “四顾门有你就够了,我退出。”

    言罢,负气出了门。

    红衣人影闷坐了一会,也出门而去,刚好撞过他肩膀。

    他懵了懵,随后追出去。

    追着追着,脚下的石板路寸寸碎裂,碎成了飞沙走石。

    红衣人影纵马行过荒漠,勒停在他面前。

    他看见他,惊慌失措地,朝一个方向奔去,又胆怯地刹停了步子。

    难以置信地僵了片刻,才蹲下去,扶起黄沙中的尸体。

    “师兄,师兄……”

    那人追悔莫及地,红了眼眶。

    师兄,师兄死了吗,师兄怎么死了?

    周围的人解释,是金鸳盟所为。

    金鸳盟,那不是老笛预备建的盟立的派么。

    狂风吹沙,他眨了下眼。

    单孤刀的尸体,瞬间消失了。

    红衣人影高举少师,哀痛而决绝地下令。

    “从今日起,四顾门与金鸳盟决战,不死不休!”

    沙砾慢慢变重,重到像瓢泼的雨一样,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落进波涛汹涌的海里。

    “我师兄单孤刀的尸体在哪里?”

    红衣褪了色,那人身着同他一般无二的白衣,孤勇地杀上了一艘大船。

    少师一出,对上了笛飞声的刀。

    老笛,他怎么跟老笛打起来了,还是要死要活的那种。

    不,不能打。

    他冲到刀剑的夹缝中,想要把他们推开。

    可刀剑劈来砍去,都毫无阻碍地穿透他,杀气腾腾地接到一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被笛飞声一刀插在屋顶上,仰面朝天。

    雨水浇淋下来,眼眸雾茫茫一片。

    他察觉到,体内出了异样。

    透骨的寒气,开始生发蔓延。

    他缓了缓,而后一咬牙,将袖中软剑甩飞出去。

    笛飞声被一剑贯开,钉到了桅杆上。

    他拄剑爬起来,半跪在屋顶上,眸光迷茫地扫过,腕上的红黑纹路。

    噼啪,电光劈开天幕。

    短暂地一亮,即刻又是深厚的黑暗,大雨滂沱。

    他随着雨水一块下坠,掉往无边的大海。

    在那一刻,同旁观的李相夷融为一体。

    春寒料峭,海水冷得不可思议。

    似一颗颗极细的冰粒子,渗进李相夷的每一个毛孔里去。

    “冷,好冷……”

    他无意识地低喃着。

    声音一下是自己的,又不像自己的。

    太温吞了,倒像是——

    “你是谁……”

    脑中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衣幻影,如清风似朗月。

    那人缓缓道,“在下,李莲花。”

    李莲花……他心尖泛起安然又害怕的委屈来。

    “李莲花,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感觉,呼吸在一点一点地停滞,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僵硬,意识在一点一点地飘散。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

    李莲花扑通跳入海中,向他游去,向那年的自己游去。

    时间缩回到这个时空,他不会让李相夷,再死一次了。

    他拨开笨重的海水,朝下沉的李相夷伸出手。

    但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李相夷离他太远,沉得又快。

    他奋力地游,拼命地游,才靠近那么一点点。

    刚靠近,头顶的炮又响了,震得海水猛烈摇晃。

    水波一冲,他们又隔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都有点憋不住气了,才总算游到李相夷面前。

    他朝他伸出手,指尖触碰。

    往上一拉,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那一刻,炮火炸出的金色暖光,熔化进深深的海里,镀在他们相连的手上。

    命运相连的手上。

    一个无人可救的人,救住了当年的自己。

    李莲花拽着李相夷,往海面去。

    舒畅的空气灌入鼻腔,他手勾住一艘小破船,先把李相夷推上去。

    然后是自己,爬上船去。

    刚上去,船往对边倾了倾。

    李莲花扭头看了下。

    两把长剑被丢上船,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冒出头来。

    喘着气说,“我把我师父的剑,找,找回来了。”

    方多病说这话时,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师父”二字脱口而出了。

    李莲花神色一动。

    “阿飞呢,”方多病攀在船边,吐了两口海水,“怎么还没把人捞上来?”

    他话音刚落,船又是一斜。

    笛飞声拽着个人,往船上一甩。

    小笛飞声就软塌塌地,趴船板上了。

    笛飞声后脚翻上船,抹了把脸上的水。

    “竟伤成这副鬼样子,还要本尊来救。”

    他脸臭极了。

    是半点不曾想起,自己和李莲花一样,嗖地窜海里的场景。

    他向小笛飞声游去时,后者也陷在意识朦胧的幻象里。

    在那里,他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大魔头。

    他和李相夷,则成了宿敌。

    宿敌,他们分明是总角之交,缘何会闹得水火不容。

    唯一短暂的和平,就是金鸳盟和四顾门签订的,什么五年和平协定。

    却因单孤刀之死,彻底破灭。

    李相夷因此,要和他不死不休。

    “在你心里,单孤刀的份量,就这么重吗?”

    他蓄着隐隐的落寞问。

    比我还重?

    他计较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相夷就提剑穿过他,杀上了东海,质问单孤刀尸体的下落。

    单孤刀有什么可在乎的,他马上,就可以和李相夷分个胜负了。

    话说,他那些时候,都没怎么和李相夷打架吗。

    偏生只有,这少之又少,而又针锋相对的一场。

    还斗了个两败俱伤。

    奇怪的是,万年屈居其下的他,竟胜了半招。

    他赢了。

    可是,那半招内的刀,捅进了李相夷的胸口。

    不,不该这样。

    “谁让你伤他的?”

    “他的命,是我的。”

    他站在雨里,拍出一掌,去弹笛飞声的刀,想要弹开去。

    然而,掌风寂灭在了雨里。

    他便嵌到中间,去揪笛飞声的衣领。

    刚揪上,咻地一声,一把利剑洞穿他的身体,继而插进笛飞声的身体。

    他和笛飞声,都挂在了桅杆上。

    他抬起湿重的眼眸,惊诧地注视着,远处的李相夷。

    李相夷当真,对他起了杀心?

    不,不会的……

    很快,被刎颈摧得岌岌可危的桅杆,终是支撑不住,断折了。

    他失落东海,意识全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笛飞声拎住了他后领,往海面拖去。

    拖上去没一会,无颜就游了过来。

    手里,拿着小笛飞声的两把刀。

    他本来在杀敌,杀着杀着,小笛飞声就翻落下东海去了。

    “公子!”

    他惶急大喊一声,毫不犹豫地奔过去。

    连后背受了一刀,都顾不上。

    荡出下海的血路后,他二话不说扎进海里,火急火燎地,搜寻起小笛飞声的下落来。

    不过,有人比他游得更快,先一步拽住了人。

    还不容置喙地命令他。

    “去找下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听,那个“阿飞公子”的话。

    没有半分质疑地,就去了。

    尽管,他是打算,掉头去捡刀来着。

    捡完,他立马就浮上海面四下张望,循李莲花他们的方向而来。

    更多的人过来了。

    有三王中的四象青尊、天门三才里面的程一古,还有提溜着军医刘如京……

    他们或因在海里寻人而游过来,或因察觉到了惨况而踏船狂奔。

    李莲花他们,才给李相夷和小笛飞声把过脉。

    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那群人就输内力压毒的压毒,喂清毒丹的喂清毒丹。

    虽不能彻底解毒,可一番折腾后,两三日内是死不了了。

    李莲花三个大的待在那里,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也好,也好。”

    李莲花怅然地想。

    他瞧着他们忙碌救治的样子,发闲地拧着湿冷的衣袍来。

    拧着拧着,心头也如衣袍般拧起,拧出微微的酸来。

    那个拖着满身伤,漂流上岸的李相夷。

    终是没等来一个人。

    他眨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一声。

    这时,海水剧烈动荡起来。

    一颗雷火弹爆在附近,炸得他们所在的船,差点翻了去。

    是了,战火还在烧。

    或者说,才刚刚旺起来。

    朝廷大军逼近。

    李相夷他们,在上个战场没带来的人,赶过来了。

    两军正式进入,大规模的交火环节。

    飞来的炮弹越来越多,他们所在的地方,也愈发不得安宁。

    “走,送李少侠和笛公子,回后方去。”

    无颜等人商量。

    于是,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就被几个人连背带护,匆匆忙忙地送走了。

    剩下的人,则四散参入战斗里去。

    他们走前,对李莲花三人道。

    “李先生,这里不安全。”

    “你们也去后方的船去吧。”

    即使对这三人的功夫心知肚明,他们却清楚,他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什么。

    李莲花三人,对了对眼色,随后道。

    “不了。”

    “我们跟你们,一块吧。”

    这战火,都烧到自家人头上了,总不好坐视不理。

    轰炸声持续了一个甲子那么长后,两方距离收拢,开始动刀动剑了。

    李莲花横剑于眼前,手握剑柄。

    明亮一声清响,少师出鞘。

    寒月般的剑锋一闪,直指东海。

    他提剑,闯进朝廷的重重铁甲中去。

    那一瞬,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了。

    步步生风,剑出如虹。

    人如剑,剑如人,攻无不克。

    虚影般的白衣,辗转过处,甲破人亡。

    周围的人,都有种见到了李相夷的错觉。

    那使少师的样子,实在太像了。

    话说,那把少师,是哪里来的。

    李少侠的剑,似乎被掉包来着,用的就是,一把高仿之剑,来以假乱真。

    这剑,是那把高仿,还是李少侠那把真的。

    先前挤在船上,怪混乱的。

    也没来得及分辨,哪把是哪把。

    当然,李莲花最清楚,他拿的是哪把。

    这还是少师重铸后,他第一次在战火中使。

    手心下,是一种熟悉而久远的触感。

    属于一种蓬勃热烈的气息,年轻的李相夷的气息。

    涌入他的筋脉,遍布全身。

    他自己都有种,李相夷的神魂从海底浮上来,轰然归位的错觉。

    思绪飘游片刻后,他回过神来。

    闻得一道千不变万不变的话音,“李莲花,你就该这样。”

    笛飞声又双叒叕地,荡开一条血路,晃到他眼前。

    “你什么时候,和我打一架?”

    李莲花思忖半秒,叹口气说。

    “回去的时候吧。”

    笛飞声意会,他指的是回那个时空。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你没骗我?”

    “也不是拿李相夷搪塞我?”

    今天的李莲花,干脆得像吃错药了。

    “没骗你。”李莲花的话,就像扫出去的剑气,一样认真。

    “十二分保真地,是李莲花应了你。”

    “行。”笛飞声眼放华彩。

    “一言为定。”

    他匿着满心欢喜,面上却凶煞无比地,杀敌去了。

    李莲花耳边的冷铁声,交织没多会,便又杂了日日聒噪的人音。

    “李莲花,你真要和他打架?”

    方多病怪了个哉。

    李莲花点点头,“我要是不全了他那一愿,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隔三岔五,就蚊子样嗡嗡的。

    “你应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好过。”方多病纵剑抹过一溜脖子,腿又踢开两个兵。

    “俗话说,一生二,二生三。”

    “阿飞那种武痴,才不会因为,你跟他打了一架,就放过你。”

    “在他那里,只有零架和无数架。”

    “方小宝。”李莲花琢磨了下,头不禁一疼。

    “你说的,倒也是个理……”

    他生出些懊悔来。

    可应了都应了,断无反悔的道理。

    算了,他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