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每一秒都很短,但每一秒都好像被无限拉长。
她在初春傍晚的风中不断向前奔,没有回头,没有停留。
可能十秒,可能20秒,也可能有半分钟,她的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那声音爆裂汹涌,震荡整片山林,她被吓得踉跄一步,下意识蹲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一声接着一声,很急切。
好久后,她才重重喘了口气,抖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哥,我……我没事。”
她听见陶景珩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用很冷静的语调和她说:“好,那你现在往回跑。同样,用尽全力往回跑。”
“陶陶,江知予拦住了跟踪你的车,给你争取了时间。现在,回去,把他救出来。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我还有十分钟到。别怕,他会没事的。”
陶景妍已经不太听得清陶景珩的话,她站起身,红着眼,呆愣愣地往后回看,眼泪无意识流下来。
视线里是一片火光,她的车因爆炸在燃烧。
车身后有一个弯,她看不到弯后的情况。
手机掉在地上,她拼了命的往回跑,晚风拂过,吹在她脸上,头发上,冷得刺骨。
她平生第一次恨自己不是长跑运动员,恨自己不能很快越过那个浅弯。
风声割裂喉咙,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错乱,喉咙间有隐约血味。
江知予的车倒扣在地面,猛烈的撞击和翻滚,让他有短暂晕厥,意识越来越模糊。
感觉过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他被剧烈的爆炸声拉回意识,重重喘了口气。
浑身都在疼,骨头好像断掉了,脸上,脖颈上痒痒的,他想应该是撞破了头,或者被碎玻璃割到哪儿了,一直在流血。
头很晕,稍微动一动,眼前就一阵阵发黑。他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去解安全带。
驾驶座的车门完全凹陷,被卡住了,以他现在的力气,完全打不开。
拨开安全气囊,车窗上还有碎玻璃。
他曲起手肘去敲那些碎玻璃,努力往外挪。
双腿被卡在座位下,他仰躺着,天空变得辽远而模糊,意识在往下陷落,几乎没有力气将卡住的腿释放。
他听见自己滞缓的呼吸声和林间传来的沙沙声,觉得周遭好安静。
算了吧,他想,太疼了,没力气了,反正他想护的人护住了,没什么遗憾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偏了一下头,看向陶景妍前方的弯道,然后眨了眨眼。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快要死了,他居然看见他的陶陶朝他跑过来。
她越过那道浅弯,向着他,越来越近。
夕阳在山的那一边,剩下半个橘黄色的圆,很温柔地映着小半边天空。
风一吹,路边的梨花又飘落了一些,洁白的花瓣像雪。
飘摇着洒向人间。
江知予半边身子在车窗外,半边身子还卡在车里,他的头上,肩上,胸口全都是血。
陶景妍就跪在他身边,双手托住他手臂,将他上半身微微抬起,拼尽全力往后拖拽。
“知予,清醒一点,别睡,”她很用力地把人往外拽,咬紧了牙关,脖颈青筋都绷起。她觉得自己很冷静,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在车里很危险,先出来好不好?”
江知予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她真的回来了。
他呛咳一声,抓住陶景妍的手:“别哭,”他咽了咽喉咙,吐出一口气,朝她笑了一下,“腿卡住了,我努力一下,试试……试试抽出来。”
刚刚失去的力气似乎回来了点,他尝试着,不断变换角度,抽出被卡住的腿。
大概被卡得太实,努力了好久,才终于抽出一条腿。
另一只好像被压到小腿骨头了,动一动就传来钻心刺骨的疼。
但他依旧在努力,忍着巨痛想要将卡住的腿抽出来。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汽油味,陶景妍和江知予同时侧头,看见车身周围不断蔓延的汽油。
陶景妍眼底一片红色,惊惶和恐惧爬上背脊,喑哑的声音在发抖:“知予,快一点好不好?太危险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那么多的汽油流出来,只要一点明火,就能点燃车身,引起爆炸。
陶景妍用力拽着他,江知予再也顾不得,抽出来的腿用力蹬着车身,以此产生推力,抽出被卡住的那条腿。
痛苦嘶哑的声音让人听了绝望,他能感觉到从他的小腿到脚踝,被活生生的一点一点划破,鲜血汩汩流出。
然后他总算抽出那条鲜血淋漓的腿。
陶景妍拖着他不停往后退。
车身零件时不时闪着火花,江知予看得胆战心惊,用好的那条腿蹬着地施力,给陶景妍减轻负担,地上全是他蜿蜒的血迹。
他们离车不过五六米,不断闪着的火星落了一粒到地面地汽油上。
着火只是一瞬间的事。
火光蔓延,江知予用力拉住陶景妍的手,借力翻身,拉着她往下拽。
天旋地转间,剧烈爆炸声响彻耳际。
陶景妍被人稳稳地护在身下,那人一手环抱她的肩背,一手护住她的后脑。
呛咳着吐出一大口血。
温热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在她耳边。
爆炸声让人产生强烈耳鸣,世界短暂的静止。
陶景妍张了张嘴,可能说了什么,但谁都听不见。
最后一点夕阳也要隐没了,她用力抱紧身上的人,红着眼,流着泪,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耳鸣渐渐消失后,她听见江知予轻轻“嗯”了一声。
怔愣片刻,她侧头去贴他的脸,哭着说:“知予,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江知予又轻轻“嗯”了一声,呼吸很弱,很滞缓。
他们离得太近,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太大,让他全身都在疼。
微微撑起身,隔着很近的距离看身下的人。
她脸上沾了很多血,他抬手给她抹去,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都弄脏了。”说完,他又去抹她眼角的泪,“不哭了,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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