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蒙拥有一项别人没有的特殊才能。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清晨,天空阴沉,没有一丝风,静谧得令人窒息。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忍不住回忆过去。每当这个时候,菲勒蒙就会翻开记忆的书页,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街道两旁,原本杂乱无章的建筑,逐渐变得井然有序。菲勒蒙开始默念着门牌号:11,15,17……数字跳跃着,毫无规律可言。
转过街角,是29号,从这里开始,数字变得连续起来,菲勒蒙可以放心地默念下去:30,31,32……他沿着这些数字,一路向前,最终,他来到了目的地。
一栋白色的新建筑,门柱上刻着“40”的字样。菲勒蒙不用确认,也知道这里的地址:卡多根街40号,他通往过去的旅程,总是会在这里结束。
“请问您找谁?”
菲勒蒙敲了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找帕拉先生。”
“您是说老爷吗?请问您怎么称呼?”
“告诉他,赫伯特来了。”
片刻之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稍等,我这就开门。”
菲勒蒙走进房间,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会客室。房间里,一位熟悉的老者,正襟危坐,他努力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但菲勒蒙还是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菲勒蒙走到老者面前,立正敬礼。
“帕拉舰长,打扰了。”
老者坐着回了一个军礼,直到他放下手,菲勒蒙才放下自己的手。
“坐吧,你的腿不方便。”
“谢谢。”
“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
菲勒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者是在回应他之前说的那句“打扰了”。他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气色好多了,赫伯特少尉。”
阿尔伯特·帕拉说道。
“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说。”
“你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过,你的表情比以前轻松多了,还会笑了。”
菲勒蒙不知道,这究竟是夸奖,还是某种形式的警告。他正感到困惑,帕拉突然拍了拍手,示意门外的女佣进来。
女佣端着茶壶和茶杯,为他们二人倒了茶。
“尝尝。”
菲勒蒙刚喝了一口奶茶,帕拉突然说道:
“抱歉,我失礼了。”
“这茶很好喝啊。”
“我不是说茶,你这家伙。”
帕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应该称呼你‘舰长’。”
“我很少被人这样称呼,所以……”
菲勒蒙尴尬地笑了笑。
无船之舰长,这是菲勒蒙最后的军衔。对于那段往事,菲勒蒙已经释怀,但他的这位老上司,似乎依然耿耿于怀。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怕打扰您太久……”
菲勒蒙感受到了帕拉的失落,但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军服,对吧?”
“是的。”
“我已经准备好了。”
帕拉似乎早就知道菲勒蒙的来意。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他总是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位老上司。
“要试穿一下吗?”
菲勒蒙原本想要拒绝,但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女佣拿着一件旧的蓝色外套,以及一套完整的军装,走了进来。
菲勒蒙换上军装,站在镜子前。
虽然他的年龄,已经可以和那些肖像画中的将军们相媲美,但他却越来越不适应这身军装。他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在模仿大人。
菲勒蒙尴尬地抚平着衣服上的褶皱。
“你一点都没变老。”
帕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时候?”
“十五年前。”
菲勒蒙苦笑着说道。
“那时候,我还没有留胡子。”
“是吗?”
菲勒蒙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却摸了个空。他将手抽出来,发现口袋破了一个洞,线头露了出来。
“衣服破了?要不要我帮你缝一下?”
“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
他们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起走出了房间。菲勒蒙打开房门,正准备敬礼告别,帕拉突然问道:
“你还是军人吗?”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是的。”
“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
帕拉皱起眉头,说道:
“说实话,我害怕你来找我,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
“您会长命百岁的。”
帕拉笑了笑,说道:
“谢谢你的吉言,但我已经老了。”
菲勒蒙没有反驳,他默默地敬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去。39,38,37……17,菲勒蒙回头看了一眼,帕拉已经不见了踪影。
菲勒蒙知道,帕拉一直为他保管着那套军装,即使他突然造访,帕拉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每次菲勒蒙来取军装,都只有一个目的。这也是他那项特殊才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擅长,为那些他爱的人,送葬。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菲勒蒙“偶遇”了利奥·布雷伯利的母亲。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憔悴。菲勒蒙艰难地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
女人没有说话。
“我在医院的地下室,见到了你的儿子。”
“他还好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
“他还活着吗?”
“或许吧。”
“或许?”
“情况紧急,我……我也不太清楚。”
女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来,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即使我是他的母亲。”
“他也不希望你知道。”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漫长。就在菲勒蒙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女人突然说道:
“我收到了儿子的信,还有钱。”
“你说什么……”
“我一直保存着。”
菲勒蒙知道,这不可能。他亲眼看到布雷伯利躺在医院的地下室,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就算他还活着,所有通过邮局寄出的信件,都会受到监视。
菲勒蒙不知道,自己应该附和女人的妄想,还是应该告诉她真相。就在他感到为难的时候,女人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是法语,你的儿子会说法语吗?”
“不会。”
女人的回答,让菲勒蒙更加困惑。
“但这是他的笔迹。”
“还有呢?”
“你会读法语吗?”
“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
女人将信封翻过来,推到菲勒蒙面前。
“我找人翻译了这封信,但最后一个词,没有人认识,如果你能读懂,请告诉我,它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默念着信上的内容:
“我在国外,我会回来的。”
信是用简单的法语写的,很难判断是谁写的。即使是笔迹鉴定,也无法根据这么短的文字,得出确切的结论。
菲勒蒙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读出了最后一个词。
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因为假肢的缘故,失去了平衡,但他还是扶住了桌子,没有摔倒。
“没错,他还活着!”
“我早就说过。”
女人平静地说道,但菲勒蒙还是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个词,是一个信息,是给我的信息。天哪,他真是太聪明了,他知道,我一定会通过她,找到他!”
菲勒蒙激动地自言自语道。
“信息?”
“这不是法语,而是一个英语单词,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词。”
女人将信封拿了回去,问道:
“它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语气,大声说道:
“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ion!”
回家的路上,菲勒蒙来到一个报摊前,一个无精打采的报童,正站在那里。
“有什么报纸?”
“只有《伦敦人》。”
报童头也不抬地说道。
“还有呢?”
“没有了,现在大家都看《伦敦人》。”
“给我一份。”
菲勒蒙付了钱,拿过报纸。
这份报纸,简直惨不忍睹。装订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机器装订的。菲勒蒙怀疑,负责操作机器的工人,要么是前一天晚上喝多了,要么是宿醉未醒,总之,他制造出了一份足以让整个出版行业蒙羞的劣质产品。
毫不夸张地说,这份报纸,有四分之一的内容,都被装订线遮住了,根本无法阅读。菲勒蒙靠在墙上,翻阅着报纸,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
幸运的是,菲勒蒙想要找的内容,刊登在报纸的边缘,所以,他还是可以完整地阅读。
那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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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
英国人,生来就肩负着使命,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也是我们独有的苦恼。
英国人,生来就肩负着使命,我们必须放弃平坦的道路,披荆斩棘,开辟新的道路。
英国人,生来就肩负着使命,即使与全世界为敌,我们也要为正义而战。
英国人,生来就肩负着使命,我们要高举火炬,驱散黑暗,永不停歇地探索未知。
英国人,生来就肩负着使命,当所有人都停滞不前的时候,我们必须一往无前。
我问你,你是否想要卸下肩上的重担?
我问你,你是否畏惧那些无知的野蛮人和邪恶的异教徒的仇恨和蔑视?
我问你,你是否想要放弃荆棘丛生的道路,选择一条平坦舒适的道路?
我问你,你是否想要放弃探索,向世俗妥协,沉溺于幸福的无知之中?
不,不,不,不,只有那些能够坚定地说出“不”的人,才能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您忠诚的仆人,塞西尔·约翰·罗兹,东印度公司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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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令菲勒蒙感到震惊。
塞西尔·罗兹,这位诗的作者,是一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政治家。他虽然鼓吹着不切实际的帝国主义扩张,但他的商业头脑,却令人叹服。他在政坛上,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成就,但他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并成功连任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