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人造人(二)
作者:怪力07   克苏鲁:伦敦黑潮最新章节     
    “历任通用服务局局长都非常有能力。”

    奥伯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

    “曾经有一段时间,就像你说的那样,通用服务局是由各界专家组成的委员会。”

    这或许只是巧合,但菲勒蒙却无法相信这仅仅是巧合,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但是,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形式的组织,能够比得上牛顿的天赋。因此,自牛顿时代以来,我们既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

    与此同时,菲勒蒙的脑海中,另一个画面开始浮现。

    以奥伯托的解释为媒介,多年来碎片化的信息,开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拼凑在一起。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的顿悟是什么。

    在思路完全清晰之前,他脱口而出:

    “他肯定嫉妒牛顿。”

    奥伯托看着他。

    “你说的是奥杰拉德。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师从同一位老师,但却默默无闻,一生都活在牛顿的阴影之下。而现在,他却痴迷于太阳和光芒的意象。”

    虽然并非有意,但菲勒蒙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虽然资料不多,但当时的奥杰拉德确实被认为不如牛顿。”

    “果然如此!我一直都很疑惑。生活在阴影中的人,应该会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校长却总是留下破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图德会长与奥杰拉德形成了完美的对照。

    与菲勒蒙在图德会长死前才勉强接触到他的真实身份不同,他已经对校长的经历了如指掌。但这并不意味着校长不够狡猾,绝对不是。

    “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这是奥伯托第一次对菲勒蒙的话表现出兴趣。

    “学术。在老法院大学任职的时候,我第一次了解到凯西·奥杰拉德这个人,并开始调查他。当时,他已经是一位知名的皇家学会客座研究员,多年来一直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论文。起初,我以为他是皇家学会的下属,或者是以爱尔兰独立之类的名义被他们控制了。但那只是他为了掩盖身份而制造的假象。但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奥伯托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对外活动,他根本不需要伪造身份。在我看来,发表论文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他准确地抓住了重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奥杰拉德校长拥有扭曲他人记忆,以及让人对他产生盲目信任的能力。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需要一个‘代理校长’?他设立这个多余的职位,只是为了能够连任校长。这反而暴露了他的身份。我甚至见过他的画像。格林尼治天文台里,还保留着第一任天文台长的肖像。他不可能不知道。”

    奥伯托点了点头。

    “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倾向。”

    “这种行为,难道不像是在炫耀吗?”

    他谨慎地总结道:

    “奥杰拉德校长,对牛顿怀有嫉妒之心?”

    “如果,他现在想要摧毁牛顿的遗产呢?”

    菲勒蒙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

    令人惊讶的是,奥伯托似乎比他这个说话的人更早地察觉到了他的结论。他缓缓地转过身。楼梯墙壁上的窗户,依然只有一片黑暗。

    然而,奥伯托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窗户。

    “我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他说道。

    “我们常常忘记,他也是个人。更不用说,一个两百年前的亡灵,会因为这种私人恩怨而行动。”

    “如果正如你所料,校长的目标是通用服务局本身,那么,恕我直言,你还有机会。现在就断言伦敦会毁灭,未免……”

    “不,你错了。”

    奥伯托再次否认道。

    “已经太迟了。”

    菲勒蒙盯着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和奥伯托最初的问题一样。

    但在了解了所有真相之后,这个问题的含义已经截然不同。菲勒蒙终于明白了奥伯托想说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线索。

    他问道:

    “为什么是伦敦塔?”

    “这已经不仅仅是伦敦的问题了。”

    他回答道。

    “在这里,就连地球的法则都不适用。这就是原因。”

    菲勒蒙还没来得及追问,奥伯托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得太多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我们可能会错过关键时刻。”

    “关键时刻?”

    奥伯托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上楼梯。

    “喂!”

    菲勒蒙连忙跟了上去。

    螺旋形的楼梯一片昏暗,长时间的站立让他的腿有些发麻,脚步也慢了下来。好不容易爬到三楼,奥伯托已经走进了深处。

    “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哎哟!”

    菲勒蒙刚迈出一步,脚就在湿滑的地板上打了个趔趄。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环顾四周,发现三楼大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积水。这不可能是雨水。

    仔细一看,水的颜色浑浊不堪。至少有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菲勒蒙稍加观察,便确定了它们的成分。他对此非常熟悉。

    “盐水,还有……”

    即使在弥漫着海腥味的空气中,那股味道依然清晰可辨。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生物的嗅觉,最初就是为了在海水中分辨出这种味道而存在的。

    “发生过流血事件。”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蹲下,用手拨动水面。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鲜红的血液在水中翻涌。

    “时间不长。”

    即使已经混合了其他液体,血液依然没有凝固。

    “我在楼下看到了尸体,但他们身上没有外伤。”

    “因为那不是他们的血。”

    “那是谁的?”

    奥伯托缓缓地转过头。

    “原本被关起来了,但现在,看来是溢出来了。”

    紧闭的门上挂着紫色的,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也或许那原本就是鲜艳的颜色,但此刻在菲勒蒙的眼中,那块布就是紫色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只是一块普通的布。它看起来没有任何实用或美观的功能,只是为了遮挡房间内部。

    菲勒蒙环顾四周。

    大厅连接的其他房间都开着门,也都积满了水。只有奥伯托面前的这扇门是关着的。

    “溢出来?什么东西溢出来了?”

    奥伯托伸手指了指房间。

    菲勒蒙一步步走近,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漂浮起来,飘向远处。看起来像是某种鱼类的残骸。

    “靠近点。”

    见菲勒蒙分心,奥伯托出言催促。

    最终,菲勒蒙来到了房间门口。

    “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合适的避难所了。这里是比校长更伟大的存在居住的地方,即使是校长,也不得不避开这里。”

    菲勒蒙曾经在海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他甚至会航行到远洋,连陆地都看不见。那时,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限延伸的球形穹顶之下。

    声音没有距离的概念。

    有些听起来近在咫尺的声音,实际上可能来自遥远的天边,或者几海里之外的地方。

    然后,当夜幕降临,一切都变了。月光和黑暗的压力,让声音都沉寂下来。

    躺在床上,他能听到战友翻身和咳嗽的声音,能听到偷偷溜上船,一个月都没被抓到的老鼠啃咬墙壁的声音,能听到海浪不断拍打船体的声音……但在即将入睡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同样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声音似乎来自睡眠的边界。

    那是来自海底的声音,原本是生活在水面的人类无法听到的声音。在这里,声音的传播更像是液体,而不是气体。

    与其说是来自世界尽头,吹向世界另一端的风声,不如说是水滴从墙壁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与其说是勇敢的水手在桅杆顶端对着世界呐喊,不如说是裹着破旧毛毯的病人发出的充满痰音的咳嗽声。与其说是雄伟的蒸汽船起航时,从烟囱里喷出浓烟,发出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不如说是雨后潮湿的空气穿过下水道井盖的声音。与其说是约翰·施特劳斯二世自信地挥舞着指挥棒,指挥着上千人的交响乐团演奏的恢弘乐章,不如说是将空心的海螺放在耳边,听到的海浪声。

    那是来自深海的声音。

    门内传来一阵沉闷的水声。……哗啦,哗啦!

    奥伯托一把掀开了门帘。菲勒蒙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向房间内部。铁门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房间里,黑色的水浪如同海浪般翻滚。

    明明没有任何缝隙,但水却像受到了月亮引力的影响一样,不断地拍打着天花板,然后又重重地砸向墙壁。

    虽然看不真切,但菲勒蒙看到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背对着门口,抱着膝盖。

    他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

    “和脑外科手术室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

    奥伯托似乎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

    “……说起来,当时确实有入侵者的报告。我以为只是哪个不长眼的毛贼误闯了进去。”

    “如果是去年10月30日左右的事情,那应该就是我了。”

    “那里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我不是出来了么。”

    菲勒蒙厚着脸皮回答。奥伯托苦笑了一声。

    “所以,我们怎么能把你当成普通人呢?”

    “你还有心情笑?我亲眼目睹了那里发生的惨剧。”

    菲勒蒙收回目光,严肃地看向奥伯托。

    “那不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奥伯托直视着菲勒蒙的眼睛,问道。

    “你想说,用小的牺牲,掩盖更大的牺牲,是这样吗?”

    奥伯托笑了。不是那种敷衍的微笑,而是那种听到好笑的英式笑话,或者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蔑视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你笑什么?”

    “你亲眼看到了,还不明白吗?脑外科手术室,伦敦塔。”

    菲勒蒙心头一颤。

    “纽盖特监狱。你知道它们的共同点吗?”

    “什,什么意思?”

    奥伯托背着手,挺直了腰板。虽然身高差距不大,但此刻的他,明显比菲勒蒙高出一截。

    菲勒蒙像被告席上的囚犯一样瑟瑟发抖,而奥伯托则像法官一样宣判道:

    “这些惨剧,都是因你而起。那一年,你唤醒了一个不该被唤醒的存在。”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达贡。”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风雨也随之涌入室内。

    窗外的乌云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一般,剧烈地翻滚着。菲勒蒙在乌云中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如同层层叠叠的积雨云被撕裂开来,但那并不是云。

    “菲勒蒙·赫伯特,退役军人,上流社会的异类……你的名字出现在我们的报告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长期以来一直在解决各种奇异的事件,而这与我们的职责有所重叠。但是,每一次调查,我们都只能证明你的清白。”

    雨水顺着奥伯托沟壑纵横的脸庞流淌下来。

    “但在某起事件之后,你的名字在文件里出现的频率急剧增加,你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

    “女佣谋杀案……”

    菲勒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

    “1895年,纽盖特监狱发生了一起离奇的事件。一个囚犯声称自己出现了幻觉、幻听和精神错乱,同样的症状随后在其他囚犯和狱卒身上出现。我们紧急控制了监狱,并展开了调查。然后,我们发现,最初的那个囚犯,已经被保释出狱了。”

    奥伯托用眼神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你。

    “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通用服务局,为了掩盖真相,草率地采取了措施。他们将一部分失去控制的囚犯,转移到了当时还有空位的伦敦塔。”

    菲勒蒙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奥伯托看着菲勒蒙恐惧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说道:

    “你已经知道了。”

    的确如此。

    当时调查伦敦塔事件的菲勒蒙,无法将那起事件与他经历的幻觉区分开来。因此,他才对伦敦塔如此执着。

    “我们不能重蹈伦敦塔和澳大利亚的覆辙。剩下的囚犯依然被关押在纽盖特监狱。表面上,监狱还在正常运转,但实际上,既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和脑外科手术室一样。两起事件的本质相同,所以结果也一样。

    “接二连三的事件,给通用服务局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相关的特工都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大部分人都没有恢复过来。特工的康复,以及出现在澳大利亚大陆的巨人的调查,是我们当时面临的两大难题。组织内部弥漫着危机感。”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问道:

    “澳大利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得重新测量东部海岸线了。”

    奥伯托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如果,那里还剩下‘陆地’这个概念的话。”

    菲勒蒙不敢再继续追问澳大利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