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黑雾牢笼包裹着熊熊烈火,阿月死了,她也将自己葬在了那棵梧桐树下……
与月华一起,同葬。
恍恍惚惚,我竟觉得自己错了……
我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后悔吗?
一瞬而已。
我没错。
从一开始,错的一直是她。
我是天道。
是掌管世间万物生灵生死厄运的无上天道。
万物皆为棋子,生来是被掌控。
垂怜于她,莫大的荣幸。
赋予她生命,却让她从有意识起,成了被困于四四方方的铁笼中食物,妄自由,妄长命百岁……
终窥得了一个机会。
又瘦又小的她狠心折断脚骨逃出铁笼,在人来人往、繁华奢靡的街道上,像狗一样,用四肢爬行。
她满是泥污,干柴的手费力的想要抓住过往的人,啊啊呜呜的悲鸣着,乞求有人帮她,帮帮同她一样被豢养的食物。
他们冷眼旁观。
有人以善为饵诱骗,带她到当今天子脚下揭开一切。这人似乎早有准备,接连呈上多个证据,直指一人。
那时,她才得知,连她逃出来,都是这个人的计谋。
朝堂上的大臣们立即分成了两派,明显的一派之长,但依旧吵吵嚷嚷不休。
一个紫衣金带的老者施施然朝着上位的天子行了一礼,面上和蔼慈善,那双浑浊阴鸷的眼,宛若恶鬼般垂眸竟毫无掩饰的望着匍匐于地上的狗,几句巧言便扭转乾坤,即定下她的生死。
天子无能,饶是心中早有决断,也无可奈何,无人听他,任由两人摆布,眼睁睁的望着她绝望的哀嚎,怨怼。
被人拖了下去时,指甲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在大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血痕。
本应被一刀斩头,那老者拦截下来,慈眉善目的面孔,却让人割了她的舌头,又塞进她的嘴里并以针线缝上嘴巴,最后被拖到地牢那儿,四肢钉在十字木桩上。
此时的她已经被剧痛折磨的精神恍惚。
地牢两侧,高高悬挂着分别由三十六男女的骨头做成的两盏骨灯。灯笼的中心,本应赤红的火芯在阳光的衬托下,硬生生变成了诡异的绿蓝色。
手下的人已经准备好一切,紫袍老者看了眼她,阴阴笑了声,“看,你可要好好看着,他们都是因为你啊——”
话音刚落,侍从立即会意,弹指一挥间,两盏骨灯被打破,芯苗落地,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嘶吼,震入人心。
她怔怔的望着火势吞噬着里面的一切。
漫天的火光映上她的脸,皮肤热的发烫发疼,她才回了神。皮包骨的身体疯狂扭动,嘴巴用力挣脱线,零丁血肉裹着血水断舍一起掉落。
“啊啊啊——”
她喊出了声,拼命喊着。
她在求救,甚至绝望的向罪魁祸首们求救。
呜咽呜咽,悲泣的嚎着。
可是——下人垂首漠然,上人甚至直接大笑出来了声。
没一会儿,老者看腻了,甩袖离去。
一支枯木穿心。
她死了。
她不想死,不想死!
意识消亡的前一秒,强烈的欲望引的焦牢里的数万死灵共鸣。
浓厚阴冷的黑气,丝丝缕缕冒出来,将牢牢包裹住,怨恨像是翻船的小舟,飘飘浮浮,拉着她最终永远沉沦底下。
死灵趁机侵入她的身体内,啃食她的心脏。
当胸腔里那块跳着的活肉被啃食殆尽时,却让她从中获取到力量,重获新生,挣脱一切困于她的牢笼。
……
他们都是食物。
食物同情,怜悯,同样的,也憎恨活着的食物。
恍恍惚惚之间,她好似看到了他们的魂魄。
那些被烧焦的人爬到她的身边,又好像被封在她的身体里,他们的五官透过皮肤,歇斯底里的质问,最后转变成恶狠狠的诅咒。可他们似乎忘了,当初是他们逼她发誓,一定要回来救他们。
一个七岁稚童,能救的了谁?
蓄因结果。
他们怨,他们恨!
搅的她识海不平,啃食她的心脏,逼着她,去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们!别丢下我们!”
“为什么独你一人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都是因为你!去死!去死!去死啊!”
万鬼哭怨生黑铁。
她的本命剑由此诞生了。
瘦小的身体抱着黑铁剑,忽感到胸腔没平平,她弯腰从地上随便捡了颗顽石强硬塞入身体里,做了心。
天已大亮,如碧海,云似轻舟。
不同于地牢里那四四方方铁笼的逼仄,暗无天日,而是碧蓝澄澈,灼热的红圆点缀,射下温和不刺眼的光,仿佛能拂去一切旧尘埃。
她的胸口血肉模糊,她好似感觉不到,怔怔地望着天,过了一会儿,转而踏上去京都的路。
……
她根本不用用剑,却出奇意料的一剑封喉。
第一次斩头的时候,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那种发泄完了之后不知所措害怕,但假装镇定,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已内心的后怕。
她才七岁,她当然该怕。
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头落地,渐渐地,她脸上无甚表情。
一柄黑铁剑,斩消泱泱万千恨。
共计三千千七百六十三颗人头,脖颈整整齐齐不过碗大的疤。
青天白日,血流成河。
她手上那把黑铁剑在血肉的洗礼下,剑身暗纹黑暗浓稠,泛起幽幽诡异的色泽。
那些人人身已毁,魂魄出体,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里。
她执黑剑,迎着禁卫军,一步一步闯进皇宫。
血肉撒了一路,她的身体也被箭矢射的千疮百孔。她不知疼痛,像个刺猬一样,被恨意操控着肉体,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她不会说话,静静地望着龙椅上的少年帝王。
帝无能,山河动荡,人祸与天灾横行,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同类蚕食,被上位者当成食物豢养。
天子想说对不起,心里却又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声“对不起”最没用。
天子起身,脱掉冕冠,披头散发,弯腰深深做辑,“朕愿以一人解去尔等之怨,稚子无辜,你不该……”
黑光刹那间一闪而过,在望去时,天子人头已然重重掉落。
如枯木的手,收回了剑刃。
弑帝,也成了她的业障。
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身,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她的眼角,宛如泪水般,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恨怨并发,她身体散出的黑雾越来越阴冷浓稠,令人窒息。
“呵……稚子无辜!我等,何其不无辜?
仅仅一句放下便可将我遭受的一切化为乌有?
你可知,那肖老孙儿每日都要食得一盅血燕?一盅血燕二十金!六个两脚羊才换取的二十金!
何人知我意,何人知我心中恨!
我怎能不恨!
我恨急了!
恨天道不公,恨那些人的残忍无情枉为人,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意难平,怨难化!恨难消!”
她的舌头已断,无法说话,啊啊啊癫狂胡乱的叫着。
周身的怨气暴涨,引得万鬼死灵的共鸣。她揪出他们的魂魄,黑雾轴转,更加阴冷浓稠,卷着这些不知所谓人的魂魄,拉入幻境,永永远远享受他们的苦楚。
空旷的大殿内,只听到,一声声若有若无,似哭似笑的诡异声音。
紫薇星灭,佛陀入世。
金身佛子除恶鬼,将她打入深渊以身饲魔,后,又受五行生死劫难……
不顾——这些都是她该受的,天定之人,就该沿着我铺下的路一直往前,这些苦难,不过是她成神的一个又一个的契机。
最后再由我亲手毁去。
多好。
光是想想,心神愉足。
谁让她是那人后代。
那个曾带领凡人打破由我掌控的世界,让天地日月星辰都认证的人皇的后代?
可后来……她却被月华所救。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第一次,看到月华时的眼睛。
那一眼,她便甘愿沦为她手中的棋子。
甘愿被她摆弄好一生。
携月而来的仙瑶,从天上落了下来,斩断了困于她的一个又一个囚笼,剜去自己心头血肉,救了她,也渡了她。
“是他们该死,是他们罪孽深重。”
“皇帝如何,小儿又如何,一个苦楚根源,一个受了皮肉钱财的恩惠,便理应承了这果。”
白皙灼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轻轻擦拭去血迹,月华那双包罗万象,又若世间万物无法过的眼睛,在与她的目光相撞,眸光泛动,似有万千光华入眼。
就这样成了小狗心上第一人。
甚至以她之姓,冠己之名。
阿月。
她为自己取名阿月。
她怎敢?!
我赐了她道体,剑骨,善心。
让她在苦厄怨恨中生存,一点一点被摧毁、被恶鬼蚕食心肉。
她的心该是黑色的石,坚硬枯寂的。
断尘缘、灭人欲。
不通情爱、不懂悲悯,无爱亦无恨,更不会悲悯苍生。
无惧身受五行生死渡劫难,迎百道天雷淬凡身,化神。
那时,世间将奉她为神主,坐在九天高台之上,俯瞰芸芸苍生,与天地同寿。
当我看见这个捏在手中的棋子隐隐脱离棋盘走向了其他人时,感到了心中久违的不适和隐隐的戾气。
这种戾气无关于感情,而是针对于他手中掌控的狗的不驯服,以及…挑战主人的权威。
我选的天定之人,对她有着自己都无法预估的独占欲,总是想要将她完全掌控在手心,顺着我意。
凡人无法登入上界,更遑论身怀业障的她。
月华便替她背了天惩,又舍去半身,促使天地诞生出新的紫薇星,平衡运道,化去业障,带着她一步一步登上昆仑。
自从她去了上界,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
那双原本死寂荒芜的眼眸荡出粼粼波光,如朗月入怀。
眸底深处闪烁着不屈从的亮光,眼前这个人因躁动不安而朝气蓬勃、活力四射,让我的心有些痒,也有些难耐,天生沉寂的心,尽生出了一点微弱而又不自知的渴望。
想打碎眼睛里的亮光,又想让这亮光只为自己而跳动、闪烁,更想永远掌控、彻底拥有。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尖激荡,来回揉捏我的心脏,让我想亲手剜下她的眼睛,好好珍藏起来。
无关情爱,这种情感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