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选走到高处,并没有立即发话,而是挥挥手,就见周显领着几个手下,赶着牛车过来。
先是十几个竹篓被卸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白银和铜钱。之后车上的货物也被拆开,是布匹、绸缎、食盐、腊肉等等物资。
“今日一战,各位当以必胜之心事之!”方选大声喊道,“战后论功行赏,参战者每人奖赏绸缎一匹,轻伤者赏银一两,重伤者五两,如有战死者,抚恤一百两!”
喘口气后,他又继续画饼,“战后愿留在我帐下者,此次杀敌一人,升爵一级!如须离去,一颗敌首,可当十两纹银!”
说着踹了身旁的竹篓,又指了指牛车,“今日各位也见着了,此般牛车,我拉来足足二十车。各位想要什么,全凭战功来取!”
“且先替我留下一百两,待我去取十颗首级。”冯英大喝一声,走上前一步,抽出腰刀,磕了磕脚边的银锭子,对着所有人喊道,“想要的,今日随我同去杀敌!”
“杀敌!杀敌!”众人情绪高涨,齐声大喊。
“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方选心中长出一口气,随后吩咐周显,“埋锅造饭,吃顿好的。”
“就等你的命令呢。”周显笑得合不拢嘴,转身离开。
不多时,城寨内炊烟袅袅。
除去新稻煮的稻饭,又现杀了两头肥猪,五头山羊,以及新近矿场种出的各色蔬菜,煮了足足上百口大锅。
看着两千人同时吃饭的场面,方选心里感叹,这可比上学时吃食堂壮观多了。好在近期物资采办得足够多,尤其他特意交代范文怀,要多多购买铜铁器,否则这么多人吃饭,连锅都得不够用。
为表明身先士卒之心,方选等人并没有单开小灶,而是混在人群里,和普通士卒一起吃饭。
周显从怀里掏出两个碗,递了一个给方选:“咱们可好久没吃羊肉了!”
说着就用木勺舀起一碗羊肉汤,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方选先喝了半碗羊肉汤,感觉和平时自己炖的味道差不多。再吃猪肉时,就感觉口味差远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铁锅,生猪养殖技术也较为成熟,炒菜却并未兴起,更没有红烧肉、小炒肉、回锅肉之类的复杂做法。
尤其行军打仗时,为图方便快捷,都是将杀好的猪肉简单清洗,然后连汤带肉包括骨头内脏一锅炖熟。吃起来类似方选老家农村的杀猪菜,但因为清理得不够干净,一不小心就会吃到一嘴猪毛。
“这帮人也太不讲究了。”方选吐出一口猪毛,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回头我来开家饭馆,以我的手艺,那生意不得起飞喽!”
方选见识过现代工业造就的饮食,自然是看不上这种原始风味。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是矿上的士卒和工人,近几日忙于训练和制作弩箭,又都是缺粮的情况下,无一不是饿着肚子等到现在,此时一个个大快朵颐,吸溜声不绝于耳。
饭后,冯英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行动。
方选也想跟着去,却被冯英拦下:“主帅不必亲临前线,我已经寻得了一处绝佳的观战之地,丁大哥和周大哥你们自去就好。”
说着招来几个亲兵,一番吩咐下去,后者来到方选面前,领着他要朝山上走。
方选先和铁算盘以及大小赵等人作别,随后招呼刘莺莺:“大小姐!”
刘莺莺低着头,扛着一杆大枪,正要混进大部队,却被方选叫住,心中一万个不乐意,连连说道:“我要上阵立功!”
“来人!”方选一声断喝,“拿下!”
两个亲兵立即走过来,将刘莺莺从大部队中拖了出来。
“放开我!”刘莺莺疯狂挣扎,两个大男子汉险些按不住。
“比过年的猪都难抓。”方选心里嘀咕着,摇摇头道,“大小姐,你我有言在先,令行禁止,如何又不听号令?”
“我不,我要上阵杀敌!”刘莺莺使劲甩手,想要挣脱亲兵的约束。
“大小姐就别去同他们抢功劳了。”周显笑道,“堂堂城主千金,何曾缺这几两银子?”
“我不要银子,我要杀敌。”刘莺莺赌气道,“这几日起早贪黑训练,这苦岂能白吃了。”
“杀敌何必要上战阵?”方选决定换个思路劝她,“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为将帅者,以谋略为先,不可鲁莽行事。”
刘莺莺眨眨眼睛,似乎是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却依旧在挣扎。
见其态度松动,方选继续劝解,“大小姐是愿意做一个武夫,还是愿意做一个将帅?”
刘莺莺闻言,停止了动作。
“你随我来,我有话交代。”方选说道。
同时亲兵示意,后者放开了刘莺莺,随后在前方领路,朝山上走去。
周显看看刘莺莺,侧了一下脑袋,做出一个“走啊”的表情。后者一跺脚,也跟了过去。
四个亲兵在前方开路,方选三人紧随其后,顺着山路朝高处走。山间微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方选一路走,一路欣赏风景,顺便观察周围环境,见刘莺莺仍旧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于是开口说道:“大小姐,可还记得早前我单骑退敌之事?”
“自然记得。”刘莺莺拱拱手,“先生有勇有谋,莺莺自叹不如。”
“倘若当日是大小姐出马,结果会是如何?”方选问。
“我定会一剑将那贺兰单于刺于马下!”刘莺莺愤愤道。
方向闻言,一头黑线,心说你好大的口气,就你那小身板,十个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但是此时不好驳她面子,于是说道:“那之后呢?”
刘莺莺闻言一愣,她确实没有想到更多。
“刺死了单于,他还有五个偏将,十多个百长,再刺死这些人,他还有千余骑兵。大小姐即便浑身铁打,又能抵挡几人?”方选严肃道,“一旦对方大举进犯,黄土城便是生灵涂炭,大小姐忍心看那些士卒战死吗?”
“不忍。”刘莺莺声调降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的幼稚。
见其态度改变,方选也没有再继续责问,而是说道:“大小姐可是真有将帅之志?而非一时兴起玩闹。”
刘莺莺没有立即回答,思考许久后,才重重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方选笑了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刘莺莺问。
方选斟酌语言,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画饼。
从组建生产建设兵团开始,他就已经在考虑兵团的组织架构。
既然是军事单位,而方选又是军迷,自然要把自己掌握的现代军事理念用上。
首先想到的,就是组建总参谋部。
参谋是现代的叫法,约等于古代的谋士。不同的是,参谋的作用要更为全面。
谋士都是凭借个人的学识和判断献计献策,一旦局面超出掌控,或者谋士本身学艺不精,就很容易提出馊主意。
参谋部则是团队作战,囊括军中最有才华和能力的人,在搜集一切信息和情报,汇总整理后,计算各种可能性并加以判断,最终形成战略战术规划。
可以说,总参谋部等于是大脑,掌控着整支军队的所有行动。
而在这个人均胎教的时代,想要找到参谋人才是非常困难的。不过,眼前的刘莺莺却是个好苗子,她饱读诗书,父亲又是一方诸侯,自幼耳濡目染,眼界比普通人要高得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她很热爱军旅生活,不爱红装爱武装,正是第一个吸收进参谋部的最佳人选。
于是方选对着刘莺莺说道:“在我故乡,军队首脑皆是能文能武,最高部门被称作总参谋部,主帅则称为参谋总长。”
“参谋?那不就是谋士?”刘莺莺问。
“是,也不是。”方选回,“谋士只是文士,而参谋则是专职军事的谋士,得能文能武。组织后勤,动员作战,练兵备武,无一不精通。只有军事才能最强者,放可成为参谋总长,也就是军中主帅。我观大小姐颇有潜质……”
“先生莫要消遣我了。”刘莺莺面色一红,低头道,“我自知性格莽撞,何德何能担当主帅。”
“你还会脸红呢。”方选心里嘀咕了一句,大感惊讶,随即开口道,“并非玩笑,大小姐确实很有潜质,若能按我丁某人所说,精进军事技能,他日必成帅才。”
“果真?”刘莺莺面色变得更红,语气急切地问,“我该如何精进?”
“所谓全才,自然是文武兼修。”方选道,“文者,天文星象、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历史典故。武者,兵法韬略、体能技击、武备兵器。若能样样精通,何愁不成帅才。”
方选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让她不要整天在外面野,应该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上。
刘莺莺是聪明人,自然也听出其中道理,于是说道:“父亲书房中藏书众多,可惜我从未认真研读。”
“大小姐尚且年轻,现在开始钻研也不迟。”方选见自己的忽悠已经产生效果,于是笑道,“以大小姐的聪慧,何愁不能成为帅才。”
“先生高才,莺莺受教了。”刘莺莺拱手。
方选点头,心道总算把这姑奶奶安抚住了,希望她别再整幺蛾子。
正思忖间,前方的亲兵停下脚步,转头回禀:“丁主事,就是这里了。”
方选快步走过去,发现来到一个悬崖顶上,前方居高临下,崖壁陡峭无比,怪石嶙峋,站到石头上,俯瞰周围,能清晰地看清黄土城,以及城外的田野。
“这地方好啊!”方选叹道,“在这里设个观察哨,方圆几十里的动静一清二楚。”
“我等搜寻数日,方才找到此处。”亲兵回道。
方选点头,四下里观望,就见山脚下的树林中,大批人马正在集结,随后在一声声号令中,进入林间埋伏。不多时,整个山林陷入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由于离得远,也看不清谁是谁,但可以肯定一点,冯英的治军水平很高,只花了个位数的几天,就把一群难民变成了训练有素的士兵。
方选不禁感叹,这个时代的人才选拔机制真是落后。
政治军事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里,城主世代都是城主,富商世代都是富商,农民世代都是农民。而冯英这样底层出身的军户,就只能是个普通士卒,即便不断积累战功,升到百夫长就已经很了不起。
至于方选,也只是走了狗屎运,碰上病急乱投医的刘仲达,否则现在还在矿井里吃灰。
方选暗暗打定主意,将来建城的同时,一定要设置一套完备的人才培养选拔系统。这不仅仅是为了吸纳人才,更多是给底层人上升通道。有了这个通道,社会才不会出现阶级固化,才能有更大的活力发展。
“快看!”刘莺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眼望去,就见黄土城上,一面面旌旗竖起。方选估摸了一下,双方直线距离得有个一千多米,城头上的人小得如同蚂蚁,已经完全看不清面目。
守城的军民如蚁群一般移动,将各种器械兵刃搬上城楼,摆出了严防死守的姿态。
“行,这就够了。”方选暗道。
这次战斗的主力是山下的一千精兵,黄土城只是负责牵制。按照方选的预想,贺兰单于走后不久就会得知空城计之事,必然是恼羞成怒。再返回时,自身是要寻黄土城的晦气。
按照过去的经验,黄土城只会坚壁清野固守。贺兰单于轻装来袭,并无太多攻城器械,所以只会在周边地区抢掠一番,收割城外的粮食离开。
而方选则践行自己的理念,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对方以为有埋伏,实则是空城计,对方以为城内防务空虚,实则有埋伏。加上己方以逸待劳,必能打一场漂亮仗。
思忖间,夜幕渐渐降下。
黄土城上灯火通明,不断有人在城头巡视,随时严阵以待。
“这氐人何时能到?”周显问。
“氐人通常不会夜战。”刘莺莺插口道,“想必是明日一早。”
“那咱们就等着看戏吧。”方选伸个懒腰,找了个草丛坐下,靠在石头上休息。
众人见状,也都在周围坐下。
亲兵带了麦饼和水,分给众人,又拿出两个毛毡递给方选和刘莺莺。
“小冯想得还挺周到。”方选心道,接过毛毡和周显合盖。
夜间山内寒凉,众人便都挤在一处。
看着天上的月亮,方选又想起了家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体现在如何了,是食物中毒死出租屋里了,还是抢救不及死医院了。
正惆怅间,却听刘莺莺突然开口:“先生,为何你如此博学多才?”
“额……这个……”方选挠挠头,感觉很难向对方解释,于是说道,“在家乡的学校学的。”
“想必先生定是同辈的佼佼者。”刘莺莺说。
“差不多吧。”方选尴尬地回,想到自己刚够一本线的高考成绩,心中不免惭愧。
刘莺莺却不依不饶,继续提出各种问题。
方选无奈,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不知过去多久,才将她打发过去。
时至午夜,众人渐渐合眼。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阵马蹄声惊醒。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