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往地心不断下沉，头顶上方各层地狱的惨叫、嘶吼、怨念逐渐远去。弥漫整个冥界的死气被层层过滤，直至析出纯粹，凝结在这无望的深渊之底。

    眼前便是幽冥泉底了，曲清翎身体里那滴死气泉水，就是来自此处。

    这里被誉为比尽头更遥远的深处，天道之外的混沌，法则之下的癫狂。

    是全鬼域最黑暗恐怖的地方，常年居于六界危险之最绝境排行榜前三。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里的死气，一靠近必定瞬息消亡，死无全尸。这种绝对的恐怖导致甚少有人靠近这里，包括鬼域那些阴气森森的老家伙也不来。

    好歹是鬼域臻境，冥界圣地，却连正常的防守都没有。

    鬼域高层想的明白，反正把六界的大佬们挨个数过去，能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的就那么几个，数不满一个巴掌。这几个存在若是真来了，鬼域倾巢出动最多得个两败俱伤，就算拦住了也意义不大，不如放他们进去，只要不把那儿弄塌，其余都好说。除了他们，其余宵小的就不足为虑了，进去多少死多少，不劳他们费心拦截。

    溯洛来过一次，但他已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概是锻造蚀心轮的时候？

    他想测试蚀心轮的抗腐蚀能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让他满意的腐蚀沼泽，想来想去，想到此处，然后像光明正大去魔宫看天枢公主一样，光明正大地来到这里，把蚀心轮扔进去，泡了十来天，捞出来擦干净就走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阵仗忒大，惊动了鬼域高层，大家看他好像没有恶意，也就没露面。

    六界之间小打小闹不断，但是主宰之间互相会面这种事，还是相当谨慎的。

    这一次溯洛谁也没惊动，幽冥泉用则已，取走却十分困难，玖熙取走一滴水且没闹出太大动静，难能保证是否和鬼域的老头子们达成某种合作，他要是把人给惊动了，可能会影响他要做的事。

    既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以防万一，他不打算打草惊蛇。

    深入泉底，溯洛俯身掬了一捧泉水，凝成实体的死气层层腐化他的结界，汽化血肉，修长好看的手瞬间只剩白骨。

    泉水从白骨缝隙间滴落，溯洛甩甩干净，指骨上的血肉飞快重生，恢复原样。

    “这倒是有意思了。”溯洛心想。

    连妖帝的身体都能腐蚀的泉水，小姑娘以凡人之躯容纳，却没化成骷髅。

    她体内有神魔之力又怎样，她的身体是凡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再有外物或外力加持，也还是人族，脆弱、渺小、不堪一击，连普通鬼域生灵都不如，更不要说强大的魔族甚至妖帝。

    所以她为什么能容纳，排斥反应还能控制在至她于死地的临界点之下，这实在是个谜。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意外和奇迹都快让人数不过来了。

    溯洛站直身体，踏着虚空与黑暗，朝幽冥泉最深处走去。

    越往里，幽冥泉越奇怪。

    溯洛晓得这个破黑水的脾性，主打一个无差别击杀，但凡进入域内的活物、异类，无论身份高低，实力如何，势必要杀得对穿，碾成齑粉。

    今天黑水对他的攻击，似乎不仅仅来自于黑水本身对异物的排斥，他来过，经历过，所以知道其中差异。

    溯洛想了想，捏了个手诀，依据他和玖熙打过那两次交道留下的印象，将自己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伪装成了他。

    黑水的攻击瞬间缓和了许多。

    果然如此。

    溯洛真是大大低估了玖熙的实力，他竟能操控幽冥泉，让它在已有的杀伤力基础上，增加对除他以外的闯入者的攻击性，杜绝一切无关人员进入泉水中心的可能。

    要不是挨过玖熙一巴掌，在魔界待了几天伪装术有所进益，能装得六七分像，进这中心还得另费一番功夫。

    溯洛一路破开结界往里走，深沉浓郁的死气已经浸透他的长袍，爬上他的面颊。妖力和死气缠绕，在他的手背、脖颈和额头映出张狂妖冶的罗纹，让本就张扬不羁的脸变得更加邪魅狂狷。

    他终于停下来，露出笑容，“找到了。”

    小姑娘曾问他，如果哪天她撑不下去了，能不能用他的身体应急。虽然是开玩笑，溯洛却记下了，生出一个隐隐的猜想。

    直到亲眼看到她犯病，检测到她体内有幽冥泉水，猜想被验证。他摆脱玖熙到鬼域来，果然找到了他猜测的东西：

    小姑娘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体内的力量，再拖延下去随时有可能爆体而亡，小姑娘知道这个情况，玖熙更知道，所以在为她锻造新身体。

    他的手笔相当大，以整个幽冥泉的中心为基底捏出躯壳雏形，用弥漫幽冥泉底的死气和他自身强大的魔力为养分，温养了躯体六年，再将泉水注入小姑娘体内，延缓人族躯体的衰败速度，也让她提前适应死气，只等新身体充分成熟，就完成换身。

    那不是别！那可是鬼域圣地，堪比他的廉惑宫下供养整个王族的灵泉，支撑魔宫飞翮神殿的八十一根魔柱，仙界三十三重天奠基石的存在！

    溯洛在凉钰的记忆里看过，小姑娘从濒死的祭品到现在声名远扬的公主，满打满算不过七年时间。

    也就是说，玖熙基本在遇到小姑娘后不久，就开始筹备为她换身体的事了，哪怕当时小姑娘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别于普通人族的属性，也没有影响玖熙的行动。

    为人族换身，难度等同于为人族求长生，玖熙应该尝试过许多方法，最后选定此处。

    真深情，真感人。

    溯洛的手指从那具身体的脸颊划过，动作轻柔。

    看着身体的模样，联想到小姑娘的样子，溯洛脑海里将两者重叠，发现玖熙手艺不错，新壳子确实很配小姑娘那双星辰般的眼眸，等她换上新身体，要不了几年，她的美貌会和她的传奇经历一样传遍六界。

    六界主宰的生命亘古漫长，溯洛经常感慨单调无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鲜的乐子，可以打发快淡出鸟的时间，他很是珍惜，舍不得放手这样的乐趣，甚至乐于给乐趣描上几笔，让它的趣味性更上一层台阶。

    他决定和小姑娘多玩上些时候，发掘她更多有意思的、让他意想不到的点。

    能为妖帝物尽其用，哪怕某天她真的爆体而亡，或者命数已尽，也算是死得其所。

    溯洛并指点在眉心，平滑的额头浮现一枚幽绿色罗纹，复杂诡异到一眼辨不出具体形状。

    这才是凉钰拼死寻找、小姑娘十分好奇的蚀心轮。它藏在妖帝的识海，就算凉钰把廉惑宫翻个遍，掘地三尺，也根本找不到半点。

    蚀心轮罗纹一出，一直被压制的妖力瞬间涌满整个中心，以不可抗拒之势往四周扩散。

    他手掌一转，四散的妖力顿时回收，在他掌心凝聚成幽绿火焰。死气争先恐后扑上来，竟然无法撼动分毫。

    溯洛的手掌轻轻落在身体的头顶。

    下一刻，啪！

    藏在幽冥泉底的秘密，曲清翎活下去的希望，被死气和强大魔力温养了六年的身体，以溯洛的手掌为起点，寸寸碎裂。

    整个幽冥泉中心都沸腾了，死气失控暴走，以毁天灭地的气势，一齐向溯洛攻去，要将这个闯入者和破坏者绞杀殆尽。

    溯洛双手一合，蚀心轮彻底现形，往最中心点砸下去，直接毁了幽冥泉中心，彻底抹灭玖熙再利用中心锻造身体的希望。

    做完这些，溯洛外放力量，用周身妖力将失去中心控制而暴走的死气强行镇压，直至沸腾的幽冥泉重新回归沉寂。

    妖帝这个位置，他的所有兄弟都觊觎，三不五时跑到廉惑宫地底灵泉里寻找机缘，结果往往机缘没找到，反而导致灵泉失控，最后不得不由他出手。

    所以镇压失控泉水什么的，溯洛是做惯了的。

    一切都处理干净，从外面看不出端倪后，溯洛收起蚀心轮，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甚好地哼了两句凉钰弹给他听过的曲调，身影从幽冥泉消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