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钰想解释，但这种事好像没法解释，而且由他来解释也不合适。

    因为这个第一次生出完全不让外界知道妖帝的丰功伟绩、风格喜好，似乎也不全是好事的想法。

    但妖帝就是这么个风格，崇尚简约简单实用，不认为堆叠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任何意义。身为一界主宰，他有能够摆平一切的力量。也不需要什么排场，因为他就是排场本身。

    如果小姑娘只是通过身外华物来判定一个人的富有程度的话，境界还是有些低了，是自身不够强大的表现。

    到现在为止，衣食住行四样，曲清翎已经见识了两个，衣的话，看溯洛穿的，外加侍女们捧着给她准备的那些，倒也精致，符合他的身份地位，不知道剩下行会是什么鬼样子。

    这全怪关于溯洛的描述和记载太少，曲清翎看的那些没有半个字说过他是个勤俭节约、克己奉公的好妖帝，不是杀人就是准备杀人，反而是妖族的人文习俗里说妖族随性而为，吃喝玩乐与军事暴力同在，某些地方甚至比魔族还要奢靡。

    就目前情况来看，妖族本身和妖帝完全是两种风格。

    凉钰想了半天，最后只是提点一句，“很多东西不要只看表面。”

    曲清翎认真点头，表示这个道理她懂，“我知道，好歹是一界之主，真节俭也好还是作秀也好，就算穷也不可能穷到哪里去，唯有一个解释，他辛苦省下来的钱都让他的子民们败光了。难怪他爱杀人，要是有人把我辛苦省下的钱挥霍乱花，我绝对杀的比他还多。”

    凉钰：“……”

    东西实在没法吃，曲清翎只能饿着肚子完成全套大婚妆造，全程都在想等下次再见到溯洛，必须让他把哲叔和侍女们还给她，除非他想带一个饿死鬼回王城。

    妖族的王后发冠比魔宫给她准备的复杂得多，但是意外的很轻，让曲清翎感觉自己的脖子得到了拯救。她对着巨大的落地全身镜左照右照，怀疑妖族工匠给发冠偷工减料了的时候，融玥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发冠是昨晚所有御用工匠齐上阵，连夜改的。

    大家之前对发冠的重量没有概念，只要华丽好看大气典雅、绝对符合一界王后的身份就行，没道理堂堂妖后连这点重量都承受不起。

    事实证明他们敬爱的尊上选的王后还真承受不起。

    虽然没有概念也不懂临时临坎的有什么修改必要，但按尊上的要求改完后，确实轻了几倍不止，尊上特地试了重量后觉得可以了，才送过来的。

    哦？

    溯洛让改发冠？

    怕太重压死她啊？溯洛什么时候感觉到她脑袋上戴的这些很沉的？话说他昨天确实拔了她的簪子来着，到现在还没还给她，难道是通过那簪子推测出她的脖子不堪重负的吗？这个人居然这么贴心？

    曲清翎浮想联翩，穿戴完毕，出发在即。

    她走出偏殿大门，凉钰和融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门外的空地，往下连接的台阶，一直延伸到行宫之外的大道上，依次是侍从，大臣，护军，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

    这些人见她出来，全部跪倒，嘴里喊着：拜见妖后，恭迎妖后！

    妖后……听起来总有种祸国妖妃的感觉。

    在此刻之前，曲清翎对这场联姻一直没有太多真情实感，就像她和即墨说的那样，觉得像在玩一场过家家，不是真的，玩玩就过去了。

    看到这么多妖族跪在脚下，想到这只是在边界行宫，等到了王城，恭贺的阵仗会比这大十倍、百倍。

    毕竟自己可是他们盼了好几万年才盼来的妖后，是一场空前的盛典。

    曲清翎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但也仅限于此了，这场盛典，妖族全域的翘首期待，最终会变成一场空。

    宽大的袖子下，她的手指攥成拳头，掌心有两颗血红的菱形珠子，是她从褚尔身上抽出，外加凉钰给她的殊罗身上的庇佑王血。

    殊罗再不厉害，也是魔宫殿下。排第七的褚尔连龙族都忌惮他的王血，奈何他不得，只能用诅咒困住他，凉钰却能瞬杀殊罗……当然这可以归咎于当时殊罗还没完全恢复体力，魔力也亏空巨大，但是，实在杀的太轻松了。

    曲清翎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凉钰杀不了殊罗她会觉得有麻烦，杀完了嫌人家杀的太轻松，要是两人的身份对换，她高低跳起来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由八头妖龙拉着的巨型马车悬停在偏殿外，从马车上垂下铺了厚软地毯的台阶，曲清翎抬起右手，正要搭着凉钰的胳膊走上台阶，身边的气流一变，她的手落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手掌之中。

    曲清翎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挤占了凉钰位置的溯洛，看到两个人同时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浮现困惑。

    她本以为凉钰是溯洛假扮的，所以才总是一个在时另一个不在，可是他们同时出现，难道假扮的是其他人？或者分身？

    “怎么，看到本座不高兴？”溯洛一把抓紧她的手不让她收回去，往后瞥一眼对他敢怒不敢言的凉钰一眼，低声说，“他碰得，本座碰不得？别忘了，你即将成为本座的王后。”

    大臣们远远看到帝后如此“亲密”，激动得恨不能立马奔走相告。

    曲清翎只想翻白眼，两脚踩死这丫的，“搞不懂你，神经病。”

    “这不是搞的挺懂的吗？”溯洛穿着一看就是和她的衣服配套的礼服，就这么半拽半扶，和她一起走上了马车，并把本来要进马车的凉钰和侍女们全关在了门外，下令启程。

    “你听得懂神经病这个词？”曲清翎问的相当直接。

    “听不懂，知道你在骂本座就行了。”溯洛穿上这一身，已经高得可怕的颜值又更上了一个台阶，曲清翎有点可惜刚刚他出现的时候，侍女们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全部跪地，上半身埋得死低，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却只有她能看。

    溯洛似乎不大喜欢身上的礼服，进马车就脱了外袍，往衣架子上一扔，穿着少了一层依旧精致的衣裳往宽大的榻上一歪，随手扯了一本书看。

    曲清翎发现那是奏折一样的东西，桌上还堆了好些，这家伙竟然把这段时间堆积没看没处理的国事带到马车上来了。

    不对，他不该有自己单独的马车，或者骑一头威武霸气天下无双的妖兽吗？干嘛和她挤一起啊？还不让她的人和侍女上车，这家伙是故意的，绝对是！

    “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你的子民面前营造你很宠爱我，偏袒我的假象？”

    溯洛一目十行扫过纸上写的内容，“啪”一声合上，扔在桌上，拿了本新的翻开，“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

    曲清翎不懂，“什么期待？”

    “关于本座遇到命定之爱，铁树开花，万千宠爱只予一人之类的。”

    “……”

    曲清翎相当无语，更多的是不懂溯洛的脑回路，“你还关心子民们的心愿啊？我看过妖界诸多书籍，妖族对你的评价无一不是刚愎自用，滥杀无辜，从没说过一句好。你和妖族明明相看两厌，居然一个对对方有期待，一个会满足这些期待，太玄幻了。”

    “本座没要求他们说好听的。”溯洛头也不抬，“本座只想让那群大臣闭嘴。”

    “关于催婚啊？”曲清翎觉得有点意思了，“妖帝也怕这个？”

    “如果是你被念几万年，天天前赴后继的念，你不烦啊？”

    “能理解，能理解。我以前也被催过。”这个以前，当然是穿越之前的事了。

    溯洛瞥她一眼，“你才多大点，如果是上一世的记忆，没必要拿出来说。”

    曲清翎心里又一次暗暗吃惊，如果连她拥有“上一世”记忆这种事都不让溯洛意外的话，他对她感兴趣的点到底是什么？

    猜来猜去实在太累，挖了那么多坑就算溯洛跳进去也未必不能爬出来，曲清翎决定试探着和他坦诚布公一次。

    她趴在桌子另一边，双手托腮，“妖帝陛下，我们就不要打哑谜了，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可以直接给你，或者配合你拿到，要我嫁给你，扮演你的王后，这些都没问题，只要你保证我在这期间不会因为发病死掉，之后你放我自由，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让步更多，都没有提玖熙的事。

    溯洛终于抬眼正视她，“你连小命都捏在本座手里，有什么本钱和本座谈条件？”

    “就是因为不想死在你手里，所以才努力找一个和平的解决方案嘛。”曲清翎冲他笑，“妖帝陛下也不希望看到我从早到晚担惊受怕，以泪洗面，一天病危七回吧？”

    侍女们的技术过硬，把她按妖族风格打扮一遍后，比魔族装扮顺眼了许多，锦衣华服的加持下，没长开的脸勉强够得上漂亮二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越更甜美，虽然笑不走心，但是看她试探自己的底线，知道不会马上杀她后，胆子越来越大的样子，忍不住又生出逗弄的心思来。

    “不行。”溯洛说，“没得商量。”

    小姑娘果然生气了，甜甜的笑容没了，脸颊气的鼓鼓囊囊，跑到隔壁房间里，发出稀里哗啦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一会儿又跑回来，站在他面前很不客气地说，“我饿了，你再不把我的人还来，我就要饿死了！”

    “不是给你准备了膳食？”

    提到这个，她的语气变得更坏了，“我的妖帝陛下，您老人家吃点好的吧！那些是人吃的东西吗？”

    溯洛会想起她在天枢宫折腾的那些花哨玩意儿，那确实比不了。但是他觉得眼下和小姑娘独处的氛围让他心情愉悦，不想让无关人员出现搅乱。

    人族果然还是麻烦。

    他这么想着，问：“神族的东西，你吃过吗？”

    曲清翎满以为他会答应还人，甚至要嫌弃她太吵把她赶出去坐其他马车了，没想到回复完全不搭噶，没好气地说，“吃过水果，喝过他们的水。干嘛？”

    溯洛手掌一翻，递过来一个桃子，“吃吧。”

    曲清翎：“？”

    她都不敢接，盯着他的手左左右右地打量研究，“你为什么会有神族的水果？这个真的是神族土地上结出来的桃子吗？”

    “不吃就算了。”溯洛要收起来，被对方眼疾手快抢了过去。

    桃子挺大的，沉甸甸一个，散发着清甜的果味，探测不出任何力量，说它是任何一界的水果都行。曲清翎最终被饥饿打败，捧着咬了一口。

    普通桃子味，没什么特别的。

    她一口一口慢慢的把它吃光了。

    中途她有些担忧地问，“以后我是不是得一直这样啊？要么跟着你吃，要么吃你给的不知道是哪里长的水果？”

    “看本座心情。”

    爱好美食的曲清翎顿时觉得人生都黯淡了，“我是肉食动物啊！我不干，我才不要跟你过苦日子，我要告诉你的子民你虐待王后，打破他们对你无微不至宠爱我的幻想！”

    “本座无所谓。你既然那么在乎你的人，努力哄本座高兴，说不定哪天本座心情好，就还给你了。”

    小姑娘立马凑上来，“你怎样才会心情好？帮你杀人算不算？”

    “……本座自己会杀。”

    曲清翎立马想出新的，“带你吃各种好吃的，哲叔做菜超厉害的！”

    “本座没有口腹之欲。”

    “给你找美人儿解闷呢？”

    “本座不好美色。”

    “看书？我会讲故事，好多好多故事。”

    “本座对异志怪谈不感兴趣。”

    “魔族秘辛。”曲清翎咬牙切齿，“各种王族之间的秘密，总可以了吧？”

    “本座也不好奇魔宫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溯洛捏着她的下巴，“小姑娘，本座现在唯一的兴趣就是你。”

    曲清翎扭头躲开他的手，身体往下滑，蜷坐在榻边，叹着气说，“你就虐待我吧，饿的半死不活，生无可恋，你对我干什么都没反应的时候，你就没玩具了。”

    说了这半天，她又有些累了，抱着膝盖，眼神放空，心想洺风有找到玖熙吗？即墨还安全吗？魔宫应该已经知道殊罗没了吧？褚尔可能会慢一点。但是王血应该会有感应，死的那瞬间可能就知道了，这样他们就更有理由对妖族发兵了吧？

    溯洛这个变态神经病目前对她的兴趣还停留在和她斗嘴的层面，她各种放肆他也不介意，等他的兴趣不满足于此，进阶到下一个环节，她要怎么应对……

    小姑娘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和平缓，溯洛诧异她居然这么大胆的蜷在他脚边睡过去了，说话没大没小就算了，还这么不设防，对他这么放心的吗？

    她睡的越来越沉，脑袋顺着榻沿往一边滑下去，眼看要栽倒，砸到桌子肯定会疼醒，他伸手一接，侧脸恰好埋进他的手掌里。

    软软的，暖呼呼的，不是发病的征兆，只是单纯因为身体不好随地大小睡。

    这一接触，溯洛感觉到刚刚那个说是神族的桃子，实际上是由妖力凝聚成的东西，已经被她消化，妖力融入四肢百骸，没有和体内其他力量产生排斥。

    溯洛把她抱到榻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继续看奏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