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请安,其实就是皇后与各宫娘娘之间,你敷衍我,我应付你,走个形式。
先到的妃嫔依礼见过,按身份位次,找了自己的位置落了座。开场的寒暄客套是少不了的,一来二去,也没什么新意。
等人陆续到齐了,大家一齐给皇后蹲福请了安。
皇后抬手叫起,脸上含笑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就当在自个宫里一样。”
底下有人就真的不客气,全然不顾上面坐着的皇后,拉着彼此交好的私下里聊得火热。一时间整个大殿叽叽喳喳,说不出的聒噪。
皇后被打了脸,还要端着自己的气度,仿佛她们这样做,并没有对皇后不敬。
瑾贵妃和荣妃自然是不屑做这些的,两人端着茶盏,一边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看戏。
从皇后脸上渐渐僵硬的笑容,不难看出她定是满肚子火气。人有千面,人心亦是。有的人心思挂在脸上,有的人善于伪装。明明恨不得将人家千刀万剐,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以示她心胸开阔。
皇后就属于能装善忍的,万岁爷总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皇后德行兼备,娴静温和。其实背地里最会使手段,肚子里的算盘打的能开出花来。
别看皇后面上仍保持着微笑,实则一颗心像被扔进了油锅里,被煎炸了个透。
她知道下面这些人对自己是不怎么服气的。不敢明目张胆把她怎么样,逢着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像商量好似的,一起孤立着她。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凭你们如何使劲,见了她还不是照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沉住气。没有对比,怎么显出她的气度来?她统领六宫,嫔位以下的,只要她愿意,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给她们小鞋穿。
她偏偏不这么做,不上这些狐媚子的当。身为一国之母,肚量要大,大到能装得下万岁爷的整个后宫。为区区小事置气,传出去没得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这样一想,人也松快了,脸上的笑看着又渐渐自然起来。
一心巴结皇后的康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撇唇一笑,亮着嗓子道:“皇后娘娘看着清瘦了不少,想是六宫诸多事务再加上选秀,劳累过度。”
这话一出,所有人自然不好继续再东拉西扯。纷纷出言附和,也有人不停夸赞皇后娘娘劳苦功高,不愧是万岁爷的左臂右膀云云。
瑾贵妃和荣妃当众翻了白眼,心说这些马屁精还真敢夸,也不怕闪了舌头。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不乐意听,自然有人听了受用。
皇后本来强打精神的脸,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她仍旧摆出温和的样子,含笑道:“能为万岁爷排忧解难,是本宫的福气。”
康嫔立刻接过话头,道:“皇后娘娘聪慧过人,福泽深厚,臣妾们望尘莫及。”
瑾贵妃第一个受不了,刚喝进嘴里的茶变了味,只觉得牙都快酸掉了。她起身扬帕子,象征性地蹲了下身道:“臣妾们给皇后请过安,接下来该去宁康宫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罢也不等皇后开口,转身扭着腰就走。这般明目张胆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
康嫔有心想讥讽她几句,碍着位份比瑾贵妃低,怕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惹火上身,堪堪忍住了。
皇后目光如炬地看着瑾贵妃的背影,双手紧紧捏着宝座扶手。
就在众人以为皇后终于忍无可忍要发作时。康嫔起身款步上前,扬起帕子蹲身道:“请皇后娘娘移驾,带臣妾们一道过去给老祖宗请安吧!”
皇后收回目光,缓缓吸了一口气,笑着点头,“那咱们姐妹一道过去。”
众嫔妃习以为常,几乎每次都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一个敢挑衅,一个能隐忍。
大家一起起身,又行了礼。皇后打头阵,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宁康宫去。
太后现在走完路,已不像最开始时气喘如牛。
等换过了一身衣裳,太后坐在配殿泡脚。曲落星半蹲着,正手法轻柔地揉捏穴位。
丁嬷嬷取了褥子过来给老祖宗搭在腿上,“大早上天凉,太医说了,寒腿不能受冻。”
太后点头,目光落在公孙艳阳身上,嘴角挂着和蔼的笑,“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
公孙艳阳依言走过去,挽住皇祖母的胳膊,做出亲昵的样子来。“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太后和煦地笑起来,“你这猴精,我这里的好东西,等你出嫁的时候,都陪给你做嫁妆。”
公孙艳阳被说的不好意思了,摇晃着皇祖母的胳膊,撒娇道:“孙儿大清早来,竟是讨您取笑来了。”
太后乐不可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怎么是取笑呢?”
正说笑着,外面突然传来击掌声,这是给屋里发的暗号。
春荷赶紧替下曲落星,拿干帕子替太后擦了脚,然后穿上厚棉纱袜子。等扶太后坐好,外头下人们请安问好的声音传来。
曲落星一听皇上来了,伸手去接春荷手里的银盆,道:“这个我拿出去吧!”
春荷哪里肯,侧身躲开,“姑娘累了这么久,歇会吧!”
太后眼角斜斜一飞,丁嬷嬷会意,笑着道:“盆先拿到后面去放着吧!”
春荷答应了一声,端着盆往侧间去了。
皇帝穿着一身明黄刺绣的衣服,想是下了朝就过来了。
他走到太后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指了指一旁垫了狐皮褥垫的楠木椅,“快坐下说话。”
皇帝一面坐,一面对屋里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
目光一转,落在了公孙艳阳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道:“你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公孙艳阳身子往太后身上一靠,撅着嘴道:“哼!又来一个取笑我的。敢情我这么不招人待见。”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父皇这是夸你有孝心呢!谁敢不待见你,我第一个就不依。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和落星,我的腿疾头疾缓解了大半了。”
皇帝放在膝头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尾一扫,入眼是木头一样杵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