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够了,自觉有些突兀,想看看她有没有被自己吓着。抬眼却见她只一味低头垂眼看着地上,好像地砖是金子打的一样。
她是不是压根一点都不在意?若是换成老二,她肯定与他言谈甚欢,你侬我侬。顿时讪讪的,他向来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何曾被人这么忽视过?好心情霎时败了一大半。正心烦意乱间,庞德海带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进来。
看出万岁爷脸色不大对劲,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多大会功夫,怎么就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神天菩萨,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哟!
这位曲姑娘不上赶着巴结万岁爷他是知道的,不然万岁爷也不必费那些心思了。可她也太不知好歹了,别人还发愁没有机会接近,没杆子可爬。她倒好,竟敢惹怒龙颜,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难道是仗着有太后撑腰不成?她知不知道,这皇城里,到底是万岁爷说了算。
一张胖脸往下一垮,佝偻着腰上前道:“万岁爷,茶来了。”
皇帝正愁心里的气没地儿发,看到庞德海更加怒火中烧,抓起桌子上的红色玛瑙香炉扬手就砸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脆响,玛瑙香炉砸在地上,玉碎四散,溅的到处都是。
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大石头,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虽然不明所以,却知道一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都惶惶然屏气凝神,缩紧脖子站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惹火上身。
皇帝咬了咬牙,“沏个茶去了这么久,你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看来朕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纵得你没了分寸。若都像你这般,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
庞德海双腿一弯赶紧跪下,磕头道:“万岁爷息怒,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心里哀声一叹,不管有罪没罪,乖乖认下才是上上策。万岁爷喜怒无常,他这个近身伺候的简直苦不堪言。顺了万岁爷的心,有偷奸耍滑,妄揣圣意之嫌。稍微有一点差池,轻则挨骂,重则腚上受罪。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是一个字都不带假。
皇帝冷笑道:“既知有罪、该死,等一下自己到内务府去领板子。”
庞德海哑巴吃黄连,苦着脸应了。又暗自庆幸,万岁爷没说领多少板子,那他去领个三五板子意思一下也能交差。
皇帝火发完,沉寂下来。看也不看曲落星一眼,起身正要下令摆驾。
丁嬷嬷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行礼道:“万岁爷,老祖宗听说您圣躬违和,特意命老奴送驱寒的姜汤过来。”
皇帝嗯了一声,问:“老祖宗礼完佛了?”
丁嬷嬷回道:“是,不过这会皇后娘娘带着主子娘娘们正在给老祖宗请安。”
皇帝点头,“那朕待会儿过去。”
丁嬷嬷笑道:“万岁爷注意龙体,赶紧将姜汤趁热喝了,不然老祖宗又该担心了。”
说完示意身后的宫女将姜汤呈上。
皇帝看着白玉瓷盏里热气腾腾的姜汤,心道朕好端端的,喝这劳什子做什么?本来是没有的事,太后知道了,必定又要小题大做。
转念想到罪魁祸首,视线又不由自主挪过去。一看人家老僧入定的样儿又来了气,自己在这里熬灯油似的,凭什么她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
嘴角一扭,沉声道:“你,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屋里所有人都怕怠慢了挨罚,赶紧抬眼看向皇帝,然后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曲落星。
曲落星很快反应过来,有了前车之鉴,片刻不敢耽误,走到近前躬身道:“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皇帝嘴角一勾,拿眼一瞟她,“你帮朕试试这姜汤。”
曲落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帮着试毒呢!她早就听人说过,万岁爷所有进到嘴里的东西,都必须要人先试过,确认无虞后才会吃用。当时她还觉得残忍没人性,明明可以用银针试毒,为什么非要用人试?难道奴才的命就不是命?
这下事情很快就摊到她头上来了。如果真有毒,她先伸腿翘辫子。万岁爷啥事没有,继续过他风光奢靡的帝王日子。
还有,这姜汤是太后让人送来的,万岁爷连太后也信不过?再看丁嬷嬷一脸泰然,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不由感慨,这皇宫里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双手捧起白玉瓷盏,拿起里面接近透明的汤匙,问:“要不要换个勺子?”
她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碗和汤匙,更别说用了。就算今天真的被毒死,也可以瞑目了。
皇帝下巴一抬,“就用这个,万一汤匙被动了手脚,不是白试了。”
曲落星没忍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见皇帝冷眼瞪过来,赶紧低下头去舀起姜汤喝了一口。
入口全是生姜的辛辣味,还有淡淡的红枣香。眨了眨眼,没有任何不适,正要将汤匙放进瓷盏里。
皇帝看着几乎没动过的姜汤很不满,“就喝这么一点能试出来?多喝一点。”
曲落星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皇帝,偷偷在心里将他狠狠鄙视了一番,然后低头喝起来。
汤匙在瓷盏里荡起了层层涟漪,涟漪一圈一圈放大,直荡进皇帝心间。他觉得屋里那样的安静,四周一切都消失不见。大脑里空白一片,只剩她斯斯文文喝汤的样子。
曲落星连着喝了两汤匙姜汤,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将瓷盏呈到皇帝面前,道:“万岁爷您瞧,没事儿,可以喝。”
皇帝盯着那双葱白如玉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微提了提嘴角问:“味道怎么样?”
曲落星侧头想了想,回:“还不错。”
皇帝扯唇一笑,“那你就把它全喝了。”
曲落星迷茫地抬眼,触到一双暗沉沉的眸子,里面的阴霾铺天盖地压下来。她愣怔了一下,嘴里道:“万岁爷,这是老祖宗特意给您准备的,臣女不敢受用。”
皇帝看着她诺诺的样儿,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瓷盏。刚好碰到她的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似羽毛一样,挠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