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义气势汹汹地冲进书铺,话还没开口,只看见秦石头捧着一本《词林正韵》看的津津有味。
这小孩真是读书人?
李元义像是扔水里的炮仗,哑火了。
娄雨贤让秦石头来县里买作诗相关的书,他要学作诗了,可在作诗这一途,秦石头明显受挫。
上辈子唐诗宋词倒是背了不少,可总不好意思随手拿来用,谁知道这架空的世界有没有某位诗人呢。
秦石头会背诗,对写诗一窍不通。作诗最重要的格律和韵律,什么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他跟着老师也背的滚瓜烂熟。
可老师叫他试着作诗,秦石头窘迫的像是初中毕业典礼被推上台演讲一样,卡壳了。
作诗不仅讲究韵律,还讲究情感,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又怎能写出好的诗来呢。
于是娄雨贤把他卖花的二两银交给他,让他来县里挑选诗集,也不限是哪本,只要他看了能有感悟,石头能开窍就行。
读书进行到作诗这一步,秦石头才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短板。
怎么形容呢,他的思想好像还是太现代了,停留在钢铁火锅奶茶高楼大厦之间,什么诗意,他看不见,他能看见一眼看不尽的高楼,也能看见鳞次栉比的贫民窟,以及穿梭其中艰难求生的人。
但若把他换到沙漠,换到江南烟雨,眼中景色随之改变,他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也没多余的情感了。
穷,扼制了他多余的审美情感。
上辈子作为一个孤儿,吃喝住学都要靠国家和好心人的资助,能读书考上大学,靠得是十年如一日的苦学,享受生活?和他有关吗?
直到毕业,他才吃了人生第一顿麦家和肯家,味道没想象的好。
直到死,他都没偏离轨道,去过最远的地方大学和工作所在的省,欣赏到最好的景色,是工作团建去的免费公园。
秦石头捧着书,外人觉得他看的认真,其实他的魂早就飞走了。
他在分析自己的心理,想找到不会作诗的原因。
最后得出结论,是穷,把他给限制住了,人怎么能写出没见过也没感受到的美好事物呢。
所以秦石头放下那本教人做韵的书,抬头问店家:“掌柜的,可有什么地理山川相关的书?”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你一个读书人,不买《正韵》,买无关的闲书做甚?”
秦石头回头一看,有点熟悉。
“这位兄台,你是?”
李元义破防了,“前几个月,你卖给我一盆花!”
“哦……”秦石头拖长声音,总算想起来了,这不是近视眼兄吗?他眼珠子往旁边一瞥,谋划好逃跑的路线。
“原来是兄台你啊,花养的怎么样?开了没?”
李元义诚实道:“花种在我家院子里,月月开花,我娘倒是很喜欢。”
“那就好,那兄台找我做甚?”秦石头一脸无辜。
李元义见这儿人多,不是兴师问罪的好地方,便道:“你跟我出来!”
“干嘛?君子动手不动口,光天化日之下,你不会是要打人吧?”
李元义拖着叽叽喳喳的秦石头,把他拉到酒肆外面,这酒肆三面映客,只用草帘半遮,厅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位食客,靠东面的柱子旁,坐着一个手拿木乐器的老头。
秦石头孤陋寡闻,认不出那是什么乐器,葫芦样式的形状,上面只有三根弦。
老头手指一拨,闷厚的声音一下子把他带回古老的评弹。
随之老头喉咙里发出悠长的唱和。
秦石头听得津津有味,干脆趴在酒肆横栏上看着。
他心中想,此情此景,若是能作诗一首,该怎么写呢?
又或者说,他方才的想法是不是走进误区了?
难道只有见到才能写出来?
那李太白怎么能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
李贺又怎能写出“昆仑玉碎凤凰叫”?
他胡思乱想一会,才听出一点不对劲,“等会,这老爷子在说什么?”
他怎么感觉很熟悉呢。
李元义恼笑道:“你讲的话,难道还听不出来吗?”
秦石头一窘,再认真听了片刻,他口中无名无姓的读书人,如今有了名姓,叫李元义,还有那花仙做的事……怎么听起来少儿不宜啊!
“李元义是谁?”
“正是不才在下。”
秦石头想跑。怪不得这近视眼一下子能找到自己,原来是记恨已久啊!
“原来是元义兄,幸会幸会。”
“你!”李元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秦石头比他小十岁,还能真打他一顿不成。
可李元义委屈啊。
如今在私塾里,每日被同窗嘲笑,都影响到他读书的心情了!
“你赶紧去跟他们说,叫他们别讲这个故事了!”
秦石头沉吟片刻,“这时候也有版权?”
“什么版权?”李元义被他问愣片刻,秦石头看着眼前傻狍子似的读书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元义兄,我叫秦扶清,认识你很高兴,我请你喝茶怎么样?”
他够不着李元义肩膀,只能拉着李元义的胳膊,带他绕来绕去,却不认识路,反倒让李元义把他带到一家茶馆。
二人找位置坐下,要了两杯清凉饮。
茶来了,就是一碗凉茶,里面泡着几片薄荷叶,店家还颇具诗意地撒了三两颗煮熟的红豆。
喝下去冰冰凉凉,看着也好看。
秦石头忙道:“元义兄,你快给我讲讲,我说的故事,叫别人讲了,有律法规定我能追责索要报酬吗?”
读书人考试,有明法科,相当于后世的法律考试,考上就能从事相关职业。
虽说李元义走的是进士科,可他也学过律法,多少有了解。
“这,好像并没有吧?除非你和大书肆签订书契,若是被其他书铺盗版,自有东家替你追责。”
不过大多数盗印都和后世盗版一样,民间泛滥,维权艰难,官府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朝中就曾出过一件事,当朝三品大官出的书,被人给盗印了,连问三府,多地追责,才管住盗版书泛滥,最后索要赔偿两万多两银。
可寻常人说话哪有那么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