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风火起青山(一)
作者:裳星河   女穿男:农家子的科举青云路最新章节     
    铜锤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他无力地跪在地面,不敢置信地看着变了模样的村庄。这是他的家,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人呢?”

    两个村民还在一旁商量,要怎么才能报复到桑森,是告诉村民此事,号召大家一起,还是怎么样。

    秦扶清给他们出主意,“你们就是号召村民,他们手无寸铁,也打不过全副武装的山匪。如今山上寨主被害死,桑森联合伊夫人夺权,他就已经算是寨子的话事人了。单凭你们这些村民想要报复他,估计很难。”

    “那又如何!他这个畜牲,连自己的父老乡亲都下得去手,我们要是不杀了他,难咽下这口气!”

    叹了一声,秦扶清道:“我不是不让你们报仇,只是单靠蛮力与他们硬碰硬,这并非明智的选择。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小先生,你也与桑森有仇吗?”

    秦扶清沉默,他与桑森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被桑森临时拐上山,耽误了原本的行程。其实并未对他有什么大的影响。

    就当是旅程中出了个意外,让他见识到世界的另一面。

    秦扶清一向乐观,即使是一瓶打翻的牛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是,能试试用牛奶洗手的滋味了。

    所以秦扶清不恨桑森。

    他只是怜悯山上被他蒙骗的人,他是可以一走了之。

    然后呢?那些暂时被他护住的女子们怎么办,这些无辜受骗的村民,难道要渐渐拿起屠刀,手染鲜血,到死都不明不白的吗?

    “我与他无冤无仇,你就当我爱多管闲事吧,”秦扶清无奈自嘲,他确实太心软了。

    “不管小先生目的是啥,只要你也想杀了桑森那个畜牲,咱们就是一伙人,小先生,你有什么法子对付他?”

    秦扶清看一眼跪地迷茫的铜锤,带着二人走的远一些,然后才道明山上的形式。

    概而言之,乱。

    山上的形势比山下的还要乱,而且这乱不知要持续多久,可能会流一波血,可能会死一些人,权力的更迭总不会那么顺利。

    所以玄鹤道长才会选择在这个时机趁乱下山逃走,因为只有这时候,山寨才会显露出弱点。

    既然形势混乱,秦扶清就打算浑水摸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两个村民听他说了一遍,一头雾水,虽然跟着秦扶清认过几个字,可他们顶多会写自己的名字。

    什么浑水摸鱼什么相争,“那是啥意思?”

    这时铜锤走了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秦扶清面前,“求求你,把我爷爷奶奶和妹妹都给救出来吧!”

    这孩子,总算在悲惨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认识到自己全家是在什么样的魔窟里了。

    土匪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温情?和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有什么温情可讲的呢?

    秦扶清看着铜锤,脑中灵光一闪。

    是夜,山寨到处燃烧着火把,原本供人高坐的木台上,放着一口巨木做成的黑棺材,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众人面前,供人瞻仰。

    伊夫人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色的面纱遮去她大半的面容,可众人依旧能从她的身段和露出来的半张脸窥见惊人的美貌。

    她无疑是美的,尤其是柔弱地趴在棺材上,为她的亡君哭泣的时候。

    桑森在一旁低着头,神情悲伤:“寨主向来身体很好,身强体壮,从未有过什么病症,可就在半个月前,他身体状况急转而下,短短几日,就发展到卧床不能起身的地步。我们寨子正值风雨飘摇之时,寨主忧心各位兄弟,从未对外提起,只让我从山下绑几个大夫回来给他看病……”

    “没想到,没想到寨主竟然撑不到大夫回来,半夜一命呜呼,就这样撒手去了!”

    桑森是个说谎的高手,他揉红了双眼,说的咬牙切齿,情真意切。伊夫人在旁边幽咽着,似乎更加证实了他多说的话。

    “妖妇!”前寨主并非没有心腹,关凯就是其中一个,他比其他心腹命好,早早地被派出去运私盐,这才逃过桑森的毒手,只是没想到今日刚回山上,竟然风云变幻。寨主死了,桑森一个小喽喽摇身一变成了三当家,还有个妖妇同他一唱一和。

    关凯一声大喝,立马站出来质问:“我大哥向来强壮,怎么说死就死了?肯定是你这妖妇在背后使坏!还有你,一个小喽喽也配站在那跟我说话?”

    桑森眼睛微眯起,神情变得危险,“关凯,你虽然是山上的老人,可我也是寨主亲自提点的三当家,你就是再不服气,难道还能不认寨主的命令吗?”

    关凯哈哈笑了两声,转身张开手环问众人:“我问你们,你们谁听到寨主说让他行三的话了?”

    “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关凯也有自己的亲信,他们跟着关凯下山闯荡,就是为了回山能有一席之地,现在这时候,肯定会站在关凯身后。

    桑森就是再怎么想杀了关凯,也要掂量他身后那些带着兵器的亲信,他身后虽然也有人,可一部分听命于原来的债主,既不相信关凯,也不相信桑森。

    对这些人来说,寨主没了不重要,谁当寨主,谁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这才是重要的。

    站的高了,桑森回头望去,才发觉身边人各有各的想法。

    哪怕是他最看不起的村民,在此情此景中,也皱紧眉头,反复观望,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厮杀。

    桑森知道,自己想要完全掌握山寨,必须处理掉眼前的关凯。

    幸好,他早有准备。

    伊夫人适时地出来道:“妾能为三当家作证,夫君去世前,确实亲口下令让桑森做寨子的三当家。诸位兄弟在外操劳,有所不知,可妾身与寨主是拜过天地,写过喜帖的夫妻,苍天也都认可的,难道连我说的话也不可信吗?”

    关凯虽然今日刚回寨子,可对山上的事情也已经有所耳闻。已过世的债主就像是中魔了一样,非要娶这个抢来的女子,并且为她遣送走其他女人。

    最关键的是,伊夫人轻抚小腹,柔弱垂泪:“我腹中已经有了夫君的骨肉,夫君意外离世,这个骨肉是他唯一给我剩下的东西……”

    关凯认寨主做大哥,如今大哥的遗孀腹中有大哥的骨肉,在道义之下,就算他想要起事,不凭道义,又凭什么服众?

    即使是土匪,在道上混也是需要讲规矩的。

    关凯不善地盯着伊夫人的小腹,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桑森道:“你说寨主是怎么没的?”

    伊夫人道:“夫君之前身体很好,自从半年前吃了玄鹤道长炼的丹药之后,身子才越来越差,这才没了的。”

    “玄鹤道长,你又怎么知道是这道士动的手脚?”

    桑森早已做好准备,让人把他请来的大夫给拉出来,两个大夫被五花大绑地送到台前,见到这么多土匪,还有一口大棺材,被吓得两腿颤颤,几乎说不出还来。

    桑森拔掉其中一人嘴里塞的破布:“你说,你检查寨主遗体时发现了什么?”

    那大夫抖如筛糠,结巴道:“我…我发现,寨主是…中…中毒而亡。”

    “他中了什么毒?”

    “他…他的…血管之中,有水银。”

    “什么!我大哥血里怎么会有水银?”

    那大夫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拔掉塞子,倒出一颗药丸来:“我查过,正是这颗药里,含有水银,只是份量极少,寻常人吃一两次不会有什么负担,可若是吃的多了,水银难以消化,便会渗透到血脉之中,直到中毒身亡。”

    桑森把药丸递给伊夫人:“夫人请看,寨主平日吃的,是否就是这种药?”

    伊夫人伤心欲绝:“正是。”

    “那妖道呢?快去把妖道给捉来!”

    桑森早就派人去捉玄鹤了,奈何玄鹤十分机敏,一察觉到蛇风吹草动,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前山开批斗大会,他借着身份之便利,换上潜行衣夜行,从头发里取出一根细铁丝,捣鼓片刻,“啪嗒”一声,锁开了。

    寨主的私人仓库肯定不止这一个锁,甚至还有人在看守。

    玄鹤道长的本事可不只是炼药,赶在巡逻的人来之前,他躲在角落里,就像是隐身了一样。

    等人一走,他筋骨噼里啪啦一阵作响,急忙从侧门潜入室内。

    山寨的仓库里好东西很多,金子银子且不用说,都是成箱成箱藏的。玄鹤道长一打开,便能看见银子后面刻印的痕迹,是官银。

    这么多的官银,要说山寨和官府没有勾结,打死他都不信。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镇安府要乱了,他只想多拿点钱财带着徒弟赶紧跑路。

    官银不能拿,拿了也没法融,于是他尽可能地多拿珠宝,待看见一箱箱的珠宝,玄鹤道长往包袱里塞的满满当当,没走两步,又看见搜罗而来的名贵药材。

    带吧,占地方,不带的,心有不甘。

    玄鹤道长一咬牙,硬是多装了一倍多的东西。

    “这下应该够了,有了这些好东西,就算徒儿想要继续读书,我也能让他读去。哎,你说要不就让他好好读书吧,他不是想去望岳书院吗?”

    “好主意,要是养出个状元公来,老子这辈子也算发迹了!”

    玄鹤道长一边自言自语地盘算着,一边按照原先规划好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徒儿应该在约好的位置等他了,一下山,他们就连夜赶路离开镇安府,前往青州,希望瘟疫的速度赶不上他们。

    “三当家的!我们没有找到玄鹤道长!不过我们抓到了秦唤!他正要逃走!”

    秦扶清双手被扣在身后,被人押送着来到众人面前。

    铜锤恨恨地踢他一脚,上前报道:“当家的,刚才我正带人巡逻,正看见他背着包袱偷偷摸摸地要下山,他肯定是要逃走!”

    桑森不悦地看向秦扶清,“秦秀才,你不是说自愿上山做我们的同伙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扶清尴尬一笑道:“我说我只是在山里随便走一走,你信吗?”

    “谁会信你的鬼话!当家的,依我看,不如直接宰了他!”铜锤借机泄愤。

    桑森看出他那点小心思,给他一巴掌道:“什么当家的,叫我三当家的。”

    铜锤委屈地捂住脸,还惦记着处理秦扶清的事情,“三当家的,那他……”

    “他的事情一会再说,怎么样,找到那妖道了吗?”

    山匪来报道:“没找到!两个道士都没找到!”

    他口中的俩道士,正是玄鹤道长和江蒙。

    桑森生气地问道:“他们人呢,不是让你们看好吗?”

    “我们是在外面看着呀,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从房子里跑走了。”负责看守的人也很委屈,玄鹤道长是二当家的,地位比他们高,他要出门,他们怎么敢拦?

    再说那江蒙,他就一直在屋里没出去,守门的前一秒从窗户眼里看他在床上打坐,下一秒再去看,屋子里就没人了。

    “呵呵,这可真是奇怪,叫你们说的,这俩道士难不成还会仙法?不然怎么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桑森,这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关凯本就不相信桑森,见他捉不来凶手,更怀疑这是他自导自演的捉贼把戏。

    桑森恼羞成怒,挥着袖子吩咐道:“找!都给我找!我就不信他们能从这座山上离开!”

    山匪们很快行动起来,除了一些看热闹的手无寸铁的村民,还有就是看管秦扶清的人,伊夫人哭的昏厥,暂时被请去休息。

    关凯带人给棺材里的寨主烧香,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包围圈。

    “射!”桑森一声令下,无数支羽箭从树林里射出,将高台上的众人钉在地上。

    “有埋伏!杀!”关凯也是山匪里的老油条,警醒并非常人,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桑森的策略,第一时间掀起寨主的棺材盖,挡在众人身前,接着纵身跃下高台,竟先奔着手无寸铁的山匪而去。

    秦扶清蓦然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颗人头带着温热的血在半空中停留一瞬,接着咕噜噜落地滚落到老树虬乱的树根之中,卡在那里,死不瞑目。

    厮杀和惨叫声交替着在耳边响起,有人砍下火把,大火轰然而起,秦扶清就在这片空地里悬挂黑板教山匪认字,就在不久之前,这片山林还是安宁的。

    可现在,秦扶清被人按低了头,“趴下!”

    他下意识地听从照做,被人裹住在地上滚了几圈,“爬!”

    秦扶清一边挣脱手上绑着的绳子,被绑本来就是做戏,一边双膝快速朝前爬,高台之下的空隙,竟成了他的短暂逃生之地。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秦扶清第一时间听出是玄鹤道长的声音。

    玄鹤道长呼吸急促道:“我去等你,见你没来,就知道肯定出了意外。他们没伤着你吧?”

    秦扶清有些惭愧,他骗玄鹤道长是真的,玄鹤道长对他的师徒之情也是真的。

    “师父,对不起……”

    “罢了,你一个书生,又不是什么武夫,我早该想到的,也怪我,一直藏着掖着不教你本事,不然你肯定能跑走的。”玄鹤道长对秦扶清充满了自信,能找到这个徒儿,算是他一生都难得的幸事。

    外面空地上烧起来了,大火遇到秋日里的落叶干柴,烧的很快,桑森和关凯两伙人打的有来有回,惨叫声不绝于耳。

    玄鹤道长紧紧盯着外面,“这里躲不长久,一会儿见机行事,咱们得赶紧跑路。”

    “嗯嗯,师父,我都听你的。”

    “没事,你不用怕,大不了咱们就继续留在山上做山匪,师父有本事,他们舍不得杀我……”玄鹤道长絮絮叨叨地,不知道是在安慰秦扶清,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其实也很害怕吧?

    秦扶清和玄鹤道长趴在一起,问道:“师父,你能跟我讲讲你的本事是怎么学来的吗?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让我学呢?”

    玄鹤道长看侧身趴在自己身旁的徒儿,他眸子还是那样明亮,像是从没受过伤,也不怕受伤的模样。

    单是看秦扶清那双眼,玄鹤道长就觉得,这孩子跟他并非是一路人。

    他的本事是怎么学来的呢?

    山火烧起来了,气温都变得灼热烧人,玄鹤道长好像又回到那个逼仄的房屋。他双手双脚被紧紧绑住,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烧红铁烙……

    自打玄鹤记事起,他就是个乞儿,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路过一间荒废的庙,生下来他,甚至没为他剪去脐带,就在庙外投河自尽。

    玄鹤被附近的好心农妇收养,养他到三岁,家道中落,旁人道被捡回来的孩子是煞星,于是玄鹤的养父便将他抱去集市,卖给杂戏班子。

    玄鹤命不好,被卖去的并非正规杂戏班子,而是以畸形、猎奇为噱头的杂戏班子。里面表演杂戏的孩子,要么瞎了眼,要么少了腿。

    班主说,这样人家才会看他们可怜,舍得给钱。

    玄鹤差点就被烧瞎双眼,他那时三岁,身段柔软,情急之下从绳索里挣脱出来。

    班主见他还有这本领,便又将他转手卖了一道,卖给扒手,玄鹤被老扒手养到八岁,为了训练他偷东西,玄鹤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断,再长好,就是为了练缩骨功,这样的功夫练了伤身,人都活不长。可没人会在意一个乞儿的命。

    他学来了一身好扒手的本领,偷到十二岁,才踢到铁板,不小心偷到他师父身上了。

    玄鹤道长的师父是个行走江湖的药骗子,他亲眼见骗子把一瓶药卖出几十两的高价,便盯上药骗子,想宰只肥羊。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才是那只柔弱的肥羊。药骗子捉住他,给他下了药,让他不能行走,玄鹤发现自己不能回老扒手身边时,怕的要哭死了,不知道再回去时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药骗子看出他过的日子不好,问他为啥还要回去呢?

    玄鹤想了半天,他没家,也不知该去哪。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药骗子,就这样将他带离伤心地,开始时,药骗子拿他试药,后来,药骗子真的把他当成了徒弟。

    教他辨认药草,教他炼药,教他怎么骗人。

    玄鹤道长非常聪明,他跟着药骗子只生活了四年。十七岁时,药骗子死了,他开始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并牢记药骗子告诉他的话。

    “你是个人,想去哪不都由你说?真不知道去哪,你就往上爬,骗更多的人,卖更多的药,挣更多的钱!”

    就连玄鹤这名字,也是药骗子给他起的。

    说是听起来很玄乎,骗人很有用。

    从十七岁到三十八岁,玄鹤一直没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但按照师父给他留下的方法,他活的还算不错。

    如今他有了徒弟,只想要给徒弟最好的,就像药骗子对他那样。

    可什么才是最好的?他又能给徒弟什么呢?

    是缩骨的法子,还是偷东西的本事?

    他吃过的苦,可真是一点留下去的意义都没有。

    “你不用学这些,你只用叫我一声师父就好了。”

    秋季的山火犹如猛虎,就连这高台之下也受到影响,越来越热。

    眼看着再这样烧下去二人说不定会葬身火海,玄鹤道长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先往外爬,让秦扶清跟在身后。

    “师父,你小心些。”

    秦扶清叮嘱道。

    玄鹤道长一点也不怕,尸山火海而已,他见得多了,把堵路的尸体往外一踢,火势立马将其卷入其中。他趁机爬出去,赶忙伸手去拉秦扶清:“徒儿,快出来!”

    二人爬出高台,放眼一望,四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火海,且还有继续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火势的包围圈中,一些村民躲在高台之上,尽力避开燃烧的山火,而台下桑森和关凯的厮杀,也已经到了尾声。

    到底是桑森准备充足,杀了关凯,可回头一看,火起青山,已无回头之路!

    “这下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