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劲儿
作者:岁冢   旧春闺最新章节     
    王婆一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可是能怪得了谁?都怪她这个嘴巴,成天叉惯了,只想着这邻舍才搬来,人生地不熟没几个老相识的,能把话传到哪里去,遂就这么一张一闭,把自个儿家里的丑揭了出来。

    刘碧云见王婆默然,又看四处大家冲着自己指指点点,又气又恼,一笃脚,哭着道:“我没有!我娘乱说的。”

    乱没乱说,大家又不是傻的。

    毕竟十月怀胎,都是有迹可循的。

    很快,人群中便有一声冒出了响,“我记得好一阵儿没瞧见碧云了罢,问王婆,王婆说去人亲戚那儿了。”

    就跟大闸一样,破开条口子,无数的水都往这里涌,最后溃不成堤。

    也因而这话响了,无数人拿话附和。

    什么瞧见刘碧云大肚的样儿,什么前日里瞧王婆和东柳巷巷那个引婆打交道……

    说得刘碧云瞬间堕了泪,冲着王婆喝了声,“你胡唚些什么呐!”

    然后一跺脚,一蹬地,飞也似的进了屋。

    王婆着急得不行,赵老太太却还在旁使劲拱火,“老妹妹,你快去瞧瞧你这闺女,这坐月子的人哪能受气动怒呢!”

    王婆刮了她一眼,“你才坐月子呢!”

    赵老太太也不恼,半开玩笑似的,“老妹妹你说什么呐,我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坐月子呢!”

    话刚刚抛出来,跟巨石落水一般惊起哗然大波,无数人掩嘴囫囵笑。

    听得王婆脸一阵红一阵青,也不管落没落下风了,灰溜溜地往屋里跑。

    赵老太太便在后头一递一声儿的叮嘱起来,“老妹妹,千万得注意啰,才生了产,可不能下地吹风呐,不然会得一辈子的毛病!”

    王婆脚上一顿,关门时,狠狠剜了一眼赵老太太。

    至于王家怎么上房揭瓦,那都不管沈南宝的事了,反正关起门来,日后少相见就是。

    下完棋的赵老太爷听说这事,撸起袖子操起胳膊就吹胡子瞪眼睛,“真当咱们打外来的,人生地不熟所以好欺负么!”

    赵老太太白了一眼他,将盛好的饭递到他跟前,“行了,事都过去了,还说,怎么再把他们一家子扯出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再争争?”

    从前在京畿,怎么说也是个茶坊的东家,人家来喝茶看得就是你这人的招牌,所以赵老太爷举止向来是有分有寸。

    这来了恭州,一没熟人,二不用坐商,自然不用再顾忌那些门面了,怎么畅快就怎么来,也因而赵老太太这么一呛,他小声念叨起来,“倒也不是不可。”

    赵老太太拧了一把他。

    赵老太太捂着胳膊唉哟起来。

    “你倒是顺心畅快,出了这口恶气了,你也不细想想这俩孩子,现今他们是能闹开了说话的么?就不怕传到衙门去呐?”

    赵老太爷这时才醒过味,咂咂嘴,瞅瞅沈南宝又瞅瞅萧逸宸,最后摸了摸肚儿,直道饿了,“快吃饭罢。”

    沈南宝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了,没曾想,翌日甫一打开门就瞅见肿着一双眼的刘碧云,还有在她身旁不知所措的陈芳。

    见到沈南宝诧异的样儿,陈芳虚着眼笑,“小娘子,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刘碧云抢了白道:“舌头都捋不直,还是我来说罢。”

    刘碧云转过眼,视线滴溜溜的在沈南宝身上打转,“昨个儿你们说了些难听的话,不过正如你那老太……你祖母说的,到底也是喊姐姐妹妹辈的邻舍,虽然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好歹也是肩挨着肩的关系,所以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计较你们昨个儿那么嚼舌根的事了。咱们还是同前个儿一样,和和睦睦的相处。”

    话说得仿佛很慷慨,沈南宝却听得发笑,“我们说了怎样难听的话?我们不过是转述了你母亲的实话罢了。”

    刘碧云蓦地一皱眉,刚要开口,身后传来‘嘎吱’一声,门打了开。

    萧逸宸今儿穿了件石青色的直缀,桐月初的季节,到处都还泛着凉,因而领褖缀着兔毛,衬得那张脸愈发的精瓷细腻。

    沈南宝嘴牵了牵,还没说话呢,一壁儿的刘碧云却先屈了膝头,“小郎君好。”

    刚刚还刀片一样扃扃刮人疼的喉咙转了调,柔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听得身旁的风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兀自自嘀咕道:“唱大戏都没她这么切换自如的喉咙。”

    很小的一声儿,没想刘碧云耳朵灵,听得是清清楚楚,当即眼梢一捺,狠狠刮了风月一眼。

    风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刘碧云却又望向了萧逸宸,小拇指微翘地将垂下的鬓发勾在了耳后,“昨儿还没来得及问小郎君你姓甚名谁呢。”

    那微倾的姿态,就是沈南宝也看出她故作出来的弱柳扶风。

    沈南宝眉梢微扬,瞧了瞧她,又直龙通扫了一番萧逸宸,方才朝萧逸宸凉阴阴的笑,“她问你话呢,你怎么搭碴儿呢。”

    语气淡得如水,咂不出半点滋味来。

    萧逸宸听着却如坠冰窖一般,忙颤了嘴角,“是么?我眼底只有娘子你,其他人和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到。”

    这样的话他不少说,可从来没这般在旁人跟前说过。

    沈南宝因而闹了个大红脸,嗔了他一眼,“又胡嘴子了。难不成你耳朵还成了筛子,把什么都筛在耳外么!”

    “就是筛子,直筛得进你的话,旁人的一概听不见。”

    说罢,兀自一笑,笑得光风霁月,看得刘碧云有些呆了。

    她晓得跟前的人儿好看,可是从昨儿打照面来看,她只觉得这人冷面冷情,有一颗水晶样的心肝,需得拿极大的耐心去捂方能将这样的心肝捂热。

    却没想,他还能这样……

    或许,他也是遭这小娘子费尽心机才捂热的罢。

    刘碧云攥紧手,眯觑的三角眼线出一点精光,“小娘子好福气,有个这么心心念念只顾你的郎君。”

    她只说郎君不提官人,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深意。

    这次萧逸宸却不装聋了,扭过头,一双眼微睨着刘碧云,语气却悠悠的,“不是郎君,是官人。”

    也不管刘碧云掉没掉脸,又道:“你不是在坐月子?还能跑出来。”

    刘碧云正愁找不到机会来解释呢,这下好,话赶话的就这么捋出来了,“郎君误会!我别说坐月子了,就是生产也绝不可能有。”

    她拿起手绢往眼梢一拭,便抬起睫幽幽望向了萧逸宸,脸蓦地一红,“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呐。”

    要说方才靠得不过是只言片语的猜测罢了,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撂明白了。

    但明白之后,沈南宝不气,反倒捂着嘴在旁囫囵笑。

    萧逸宸耳力好,哪里没听到沈南宝的声儿,往她那儿睇了一眼,便是这么一眼,给了刘碧云凑近一步的机会。

    阴影笼罩上来的瞬间,一股子馊味也扑鼻而来,萧逸宸转过头,看到刘碧云放大的一张脸,差点跌了个踉跄。

    他忙忙后退,稳当住了身形才凛眉望住刘碧云,“你这是作什么?”

    刘碧云眉眼捺下来,“我就是瞧郎君你衣袍沾了灰,想替你擦擦。”

    顺着这话,沈南宝往裙裾瞧,果然瞧见灰淡淡的一点迹,她走上前,抻出锦帕往上面拭了拭,然后抬起头,迎向刘碧云喷火的目道:“多谢刘婶子了,不过我的官人衣服脏不脏有我替他看着,就不劳您的驾了。”

    刘碧云身形怔了一怔,“刘婶……子?”

    沈南宝还是那个笑,笑得明媚,笑得纯挚,“你是陈婶子的弟妹,我自然要喊一下你刘婶子呐,毕竟刚刚也是你说的,虽然昨儿咱们闹了不愉快,但到底毗邻着,早些握手言和,大家早些过得安生嘛。”

    刘碧云却觉得那笑刺眼得很,攥紧手还来不及说什么话,一壁儿的萧逸宸兀自自牵了沈南宝的手,“你前个儿不是瞧中那南珠,今个儿我陪你去将它买了。”

    沈南宝支吾了声,想说那太贵了,结果一转眸就看到刘碧云那看萧逸宸跟看粘板上肥肉般的眼,不由分说握紧了萧逸宸的手,牵着他便走了。

    等两人拐了弯,刘碧云这时方反应过来,扯起喉咙喊:“我也同你们一起……”

    一直没吭声的陈芳终于拉出了她,“妹子,人家郎情妾意,你跟着不成样。”

    刘碧云本来就压着火气,听到陈芳这样说,跟揭了盖的热水瞬间鼓涨了,她撒开陈芳的手,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这世上多的是的郎情妾意,他能和她郎情妾意,未必不可能不会同我郎情妾意,你自个儿嫁得不如意,就别觉得我也不会如意。”

    拽着刘碧云的手松了松,陈芳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可是方方那小郎君已经都这般……”

    “你懂什么?”

    刘碧云乜来一记冷眼,“这些个郎君不都一个样,最初欢喜你欢喜得不行,等日久了,那点新鲜劲褪去了,哪里还管曾经的山盟海誓,定定是两眼放在新人身上了,旁人如是,他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