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放,其实是找了个草席跟裹死人一样把刘恽扔出了衙门。
王婆遭人掌了嘴,鼻青脸肿的,嘴里都还流涎着呢,就别提说话找人帮衬把刘恽抬回去。
更何况,刘恽身上那股恶臭,路上行人稍微靠近点,都是掩住鼻绕道走,能找到个什么人。
没法,王婆只能先行回家,把陈芳叫来拖人。
瞧见家里还多出一人,也没先细问,只拉着她们俩来到了刘恽这边。
见自个儿婆婆这么一指点,陈芳立时就明白了,只对着那初来乍到的乳娘卞氏道:“劳烦你搭把手,同我一起将我官人抬回去。”
卞氏瞧着那稀烂的场景,脸都黑了,不过还是把眼笑眯着,“陈婶子,我当初和人家萧夫人是按了手印,定好了契款的,其中再三强调了我,得确保奶.水的好,你叫我抬这么个屎尿缸子,这奶.水不得被味着么一被味着,这哪能好呢!”
结果这话招来了刘恽的气急败坏,“臭婆娘,你说谁是屎尿缸子呢!”
卞氏惯来打交道的不说清贵,也都是些读了书懂礼节的,像刘恽这等子上不了台盘的鳖孙,看一眼都嫌埋汰。
不过好歹是来做工的人家,怎么着也得给点脸,不然那每月的十两银子不就飞了
所以卞氏把青着的脸一缓,只笑道:“我也就实话实说……”
还没说完话呢,腕子就被王婆一扽,扽向了刘恽。
卞氏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出溜,差点倾到了刘恽那满是屎尿的身上。
好容易稳当住了身子,那流着涎的王婆又唾沫星子了她一脸,咿咿呀呀,只依稀听得一二个字,什么‘少废话’,‘抬人’……
卞氏这下没什么好气了,手使劲一撒,甩开了王婆的桎梏,“搞清楚!我到你们家只是喂奶.水了,不是嫁到你们家当牛做马的!你们要再这么逼着我,要我做不该我做的事,我拿着我的契约上告衙门!”
又是告衙门,上一次告衙门就被整得个屁滚尿流。
这次这个乳娘是他们找来了,有他们在背后扎起,不一样的叫自家被拿捏么!
王婆脸一青,只把陈芳胳膊一拧,狠狠瞪了她眼,便拿手指了指刘恽,又指了指道,示意陈芳把人回去。
陈芳再能干,也不能一人把刘恽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拖回去,只能腆着脸求王婆。
王婆不情愿,但地上躺着的是自个儿的儿,更则还光着腚,这么着敞放着,她儿以后也别想着在恭州抬起头了,遂只能和陈芳一前一后互相帮衬着。
刘恽平日好吃懒做,造就了一身的横肉,陈芳和王婆又是妇孺,没多大力气,起先还是抬着,到了后头受不了,只能拖着走。
草席薄经不住这么擦刮,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刘恽只感觉裤裆那里一凉,断子绝孙的疼针一样的扎进了脑仁。
“停!快停住!”
王婆和陈芳正行到街上,听到这声惨叫,连忙放了席,结果还没把草席拨开,一壁儿摊贩捏住鼻叫唤起来,“滚,快滚,别挡我做生意的道儿。”
陈芳本想好生言语几句,那摊贩操起摊上陈列的刀具就霍霍向他们。
陈芳和王婆脸色一变,哪里再敢耽搁,抓起草席,也不管刘恽怎么惨叫了,奋起直冲,等到了自家门口才舍得把刘恽放出来。
结果,草席一扒开,里头的刘恽早就疼得晕死了过去。
骇得王婆登时扇了陈芳一耳刮。
拖了这么一路,陈芳早就体力殆尽了,又被王婆刮这么一下,脸猛地一偏,直直就栽到了地上。
地上有石子,陈芳额头磕上去,登时血流如注。
看得一壁儿卞氏心慌慌,索性这时屋里孩子哭了,她忙说去喂奶,一撒腿剌剌撤出了这是非地。
王婆流着涎,虽少了尖子一样的话锋,但手上力气没曾减,拇指哥儿一并便又往陈芳胳膊上拧,推搡着她往刘恽身上挨。
陈芳当然明白王婆的意思,手往额上一拭,也不管血流不流,两手叉住刘恽的肋下,就把他往炕上拖。
好容易拖上去了,王婆也不要她闲着,指指刘恽那淌了屎尿的两团屁活蛋.子,“水……不……磨蹭……”
陈芳已经累得提不起什么想法了,她麻木地走到井边,扔出水桶的瞬间,弯腰把脸朝向井里。
在那片巨大的水溅声里,陈芳看到了井水里一张闪烁不定的脸,鲜红的,衬着没有被血污染的地方雪白的像素笺——那是她自己的脸。
陈芳听见自己的喘息被放大了,沉闷的,微弱的。
脑海里陡然冒出来的沈南宝的声音也被放大了,她说:“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救他们出来给他们当了那么久的牛马,这恍然一下不当了,不习惯是么”
一声紧似一声,针一样直往耳朵里扎。
一阵风吹过来,把陈芳裤腿吹得鼓胀像两个巨大的灯笼立在那儿晃荡,陈芳这时才感受到腿上一股刻骨的、僵硬的凉意,她不由抽回脸,摇着轱辘把儿,上下好一阵蹎腾了才打出一桶水。
也不敢闲着,怕稍微耽搁一会儿又要遭婆婆一记的拧,陈芳提着水桶就往房间里走。
来来去去,也不晓得多少次,刘恽身上的屎尿终于擦干净了。
陈芳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炕上的刘恽转醒过来,在一阵惨叫声里就扇了她一耳刮子,“你这臭娘们,恁么把我拖了一路,你是要我们刘家绝后么!还不快给我叫大夫!”
这一耳刮没用太大的力,但不晓得是不是今个儿累惨了,反正陈芳鼻子霎然蹿出了血,衬着额头上,要多可怖有多可怖,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可没人在意她的那些伤,王婆只一个劲儿的听刘恽哭,说他断子绝孙了,说他快废了,哭着喊着说快去找大夫。
王婆只能去捶跟木头一样直撅撅杵在那儿的陈芳,想叫快点去叫大夫。
陈芳擦擦鼻,湿漉漉的手指凑到眼前一看,全是血,触目惊心的血,她却恍惚没看见般的,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等到关了门,急匆匆的脚踪立马刹住了,人呆呆地往天上望。
天上一轮毛月亮,把世界照得惨淡凄清,干瘦的手指因沾了血,黑黢黢的,偶尔溜过一点光彩看得到本来的面目,额上的血早就干了,像小孩儿的嘴,紧紧吸着她的皮肤。
陈芳站在那儿搓了好一阵额头,才往医馆走。
“那刘家是恭州出了名的没钱,本来人大夫都不愿去的,毕竟这年头谁不手上吃紧呢。但架不住陈芳又是磕头又是求情,人大夫才去的,不过,到底去得迟了,听说耽搁太久,刘恽那里……”
风月把嘴一掩,囫囵笑了起来。
绿葵嗔她,“你也不害臊,说这些话。”
风月不以为然,一双眉喜得快飞扬到顶心上去了,“我就是觉得他们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要是他们不起那个贪念,能拾得这样的恶果么绝后呐!我听说那个王婆当场就晕了,一连好几日都没下床呢,全靠陈芳伺候。”
沈南宝坐在妆奁台前梳头,听到这话,才笑,“瞧瞧,我先前怎么说的,我就说陈芳把这俩人求出来,是给自己找事做。”
风月接过沈南宝手上的梳篦,一壁儿替她释簪,一壁儿止不住的笑,“说不定陈芳就好伺候人呗。”
风月盯了铜镜里沈南宝一眼,“夫人,不是小的说,其实都不该答应陈芳给她找乳娘的,就把她告了衙门,任她在牢里待着,也总比每月多花这么十两银子的好。”
风月心疼钱,也更是为着目下他们的经纪考虑。
毕竟现在沈南宝不是帝姬了,每年拿不到那八百两的俸禄,萧逸宸也不是殿帅,从前的家业也都付之一空。
山都有吃穷水都有喝尽的时候,何况是这白花花的银子。
不过沈南宝看向铜镜里撅个嘴能吊起油瓶的风月,道:“你以为那乳娘能在刘家待多久”
“不谈受不受得了刘家的气,就谈那小孩儿停奶,至多也半年的光景罢了,半年,六十两,咱们萧府还出得起。”
沈南宝怔了一怔,后知后觉自个儿用的是‘咱们’‘萧府’这样齐全的字样。
也就是这一恍惚,等回过神来,身后的风月换成了萧逸宸,铜镜里的那个他眼梢有着压不住的喜悦。
他说:“我来给夫人梳头。”
和之前那个掌握生杀夺予的悍将,还有呆霸王全然不一样,不过都能让她的心急急跳动。
沈南宝把头上最后一根簪子卸掉,青丝瀑布一样从萧逸宸指缝间淌过,顺滑又凉,直喟到人心坎儿上去。
沈南宝还在那里说:“那你且得给我梳好了,不然明早起来打结,我可得……”
话没说完,腰上一紧,他的一只手圈住了她!
沈南宝陷进他温暖的怀里,咻咻的鼻息间,可以很清楚的闻到那浓郁的苏合香。
“公爷……”
话刚脱口,耳根子一痒,是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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