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人推来推去,愣是没有谁肯喝这第一口肉汤。
周铭德率先站出来,他握着老乡的手,动容地说:“我喝,你们也喝!”
“我们研究在前,你们劳动在后,你们以后就跟在我们后头劳动吧!”
他豪爽地喝了一口,浓眉上染着笑意,然后递给老农,那老农眉开眼笑也果断的跟着喝了一口。
老农又把这碗肉汤递给其他的乡亲们,每个人痛快地喝了一口。
肉汤余热未散,散发着脉脉的温意,炖得软烂的肉和芋头散发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抚慰着每个人的胃,一路暖到心窝。
老农端着空碗,那皲裂黝黑的拇指就像爆开的枯木,布满沟壑的老脸满是感激。
他诚恳地说:“同志,你们是第一批愿意来到这里的人,林同志花了很多力气把你们请过来,我们不敢拖她的后腿,要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跟我们任何一个人说。”
林红樱目光注视着他们,这话说得严重了,他们从来没有拖过她的后腿。
自从她把抽水泵修好后,乡亲们用水车挑、用肩膀扛,硬是把那几十亩甘蔗地伺候得好好的,从不敢歇息一天。
与天斗、与地斗,与自己斗。
林红樱望着他们一张张不算熟悉的面孔,记忆浮现在眼前。
幼年时的她跟爷爷奶奶拉着犁去耕地。邻居家的伯伯爽朗一笑,拿起那张犁放在自己肩上。
“阿樱你太小了,一边坐着去吧。”
记忆又一次流转,林红樱去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念书,村里的干部把一摞厚厚的钱交给她,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大家给你凑的,好好读书,只要肯读书肯定能读下去的。”
一分一毛都是他们从土地里刨出来的,他们不曾嫌她拖后腿,如今林红樱怎么会嫌他们拖后腿?
……
专家们全都决定留了下来,暂时没有宿舍住,他们便住在大队干部的办公室里,架上几张床就是他们的临时宿舍。
锅碗瓢盆都是老乡们凑的,这几天的口粮大家你一点、我一点地匀,一星期的口粮也就凑够了。
刚打扫完那个简陋的宿舍,林红樱跟专家们开了个会。
“辛苦大家来到这里,虽然现在我们的条件很艰苦,但我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前途却是光明的!”
“实验室这个月动工,最早也要三个月后落成。不过夏粮丰收前,猪饲料缺乏原料,我给大家安排了几项任务。”
三名专家跟着林红樱研究抛秧育苗,三名专家研究土壤改良,剩下的两名专家推广先进的种植技术,等忙过夏收后有了粮食,再进行猪饲料的研究。
专家们为难地皱了皱眉,张温礼说:“林组长,我认为不妥,我们可以一边研究土壤改良、推广技术,一边研究猪饲料,两手都要抓紧。”
林红樱直接从文件袋里取出了一份材料,递过去。
“不用,土壤改良和提升种植技术关系着生产,目前是最紧要的。改良好土壤,我们能拥有更多的良田,先进的种植技术可以提高生产力,这些都是做猪饲料的基础。”
“我们要先保证老百姓的粮食。”
几个人接过材料一看,震惊地抬头看她。
上面写的赫然正是果渣发酵饲料、和油茶酒糟发酵饲料的配方!虽然没有写得那么详细,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只要再给他们一段时间潜心试验,肯定能摸索出路子。
八位专家齐齐看向这珍贵的饲料配方,呼吸变得沉重。林同志是怎么搞到这份文件的……
难道开会公示的那一刻,就代表它的研究已经完成了?
林红樱笑吟吟地道:“你们手里的材料是保密内容,今后,你们在这个实验室里研究的每一个项目都需要保密。
大家看完后先把保密协议签一下,稍后县里会有军代表会来给你们做保密工作。”
林红樱把接下来几个月的工作安排,同他们仔细说了一遍。
现阶段短期工作一项,抛秧育苗。长期项目暂定五项,分别是:土壤改良、水稻防虫害技术,猪饲料研发、高产经济水果培育、优质种猪的培育改良。
专家们谈到工作,立刻进入到工作的状态,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和郑重,个个都听得认真。
他们就在这间简陋的临时宿舍里,开了经济作物实验室的第一个会议。
这个尚还简陋的实验室,它后来产出了很多技术成果,起到了改善人民生活的关键作用。
……
傍晚,一辆汽车开到了石九村的村口。
冯书记来到村委的办公室,见到众人寒暄问好一番。他隆重地给大家介绍了身旁的女同志,女同志四十多岁,穿着朴素干练,很有亲和力。
“这是我们的新县长杨兰花同志,从市里特意调来协助样板村工作的,抓经济的一把手。”
林红樱给他们介绍了这批专家。
杨县长热情地跟林红樱和专家们说:“同志们,没有及时招待你们,我代表县里向你们致歉。”
专家们笑着跟书记握手,“没有的事,明明是我们听到这里要建实验室,匆匆忙忙地奔过来了!”
杨兰花欣赏地看向林红樱,来之前她就听说过林红樱的名声,看到本人仍是被惊到了。
她忍不住赞美道:“林同志,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再贴切不过!
搞科研搞技术的事我不懂,我就好好跟你打个配合,咱们争取把这个样板弄出成绩!”
林红樱跟县长握了手。
女领导就是贴心,杨县长的工作做得比冯书记要细致很多。她这趟过来带了很多生活用品:被褥、搪瓷杯碗、水盆一应俱全,全都安排妥善。
她还给专家们带来了一个月的口粮,每人三十五斤粮食,三两营养黄豆,每个人发了三张一两的肉票,她叮嘱道:“你们的津贴暂由县政府代发,领津贴的时候顺便可以在单位把肉票花掉。”
不仅如此,杨县长还把县里拨给石九村的拖拉机带来了。
之前一直苦于山路崎岖,拖拉机无法开进来,耽误了好几天的工夫。杨县长到任后立刻找了几个技术员把拖拉机拆了,零件就放在县里的公社。
林红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村里的干部,“安排一批人马上跟我去趟县里,我们的拖拉机到了,把零件扛回来。”
村里的干部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都快傻了。
他们奔走相告,拉来壮丁去搬拖拉机。很多农民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拖拉机跑在田野里的模样。听说村里要迎来一头“大铁牛”俱是沸腾了。
原本只点了一百个人,但耐不住乡亲们口口相传,最后公社干部一点人数,村委前的空地人头攒攒,所有人都拿灼灼发亮的眼神看着他们。
村里的吴会计无奈地说:“算了,大家一起去吧!”
就连八十多高龄的林守山老头子都想去看,他被家里的小辈劝着,好说歹说才没去。
不过老头子也没闲着,一直守在村门口,依稀朦胧的老眼看着后生们浩浩荡荡地出发,直到看不见踪影才收回目光。
他拄着拐杖,跟身旁的老人们感叹:“还是社会主义好啊……以前的旧社会哪里指望得上这些好东西。”
“以前分田地,发农具,现在还分拖拉机,还派专家让我们脱贫。真好啊……”
杨县长安排了卡车把拖拉机拆散的零部件送了一段路,直到开到车进不去地方再卸下。
乡亲们看到那装满一车的拖拉机零件,生生地愣住了。精铁制成的零件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幽光,每一件零件都是那么新,威武气派得像张牙舞爪的将军。
它甚至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一百倍,一万倍!
他们连生锈的、破破烂烂的拖拉机都借不来,哪敢奢想能用上一台新的拖拉机?
他们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这些宝贵的东西他们真的能搬回去吗,林同志不是骗他们的吧?
这落在林红樱眼里,他们就像忽然看见了满满一粮仓的仓鼠般懵懂,不敢相信这些粮食都是自己的。
林红樱戏谑地道:“搬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乡亲们像对待他们最珍贵的宝贝般,小心翼翼地搬着零件,乐呵呵地傻笑了一路,时不时跟同村人重复,“我们村能用上拖拉机了……”
“我们村有拖拉机了啊……”
这是做梦吗?这不是做梦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把胸腔里的激动化作了歌声,纷纷唱起了山歌。朴素简单的山歌调子,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大家的笑声,一路响彻山谷。
狗倪起了个开头的调子,“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
其他人满脸笑容地异口同声唱道:“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只有山歌敬亲人~哪~敬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