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怪物会在满月之时变得更强呢？”

    露露躺在地上铺好的粗毛毡上，一边将苹果啃得咔吱作响，一边与身旁并排躺着的伙伴们聊着天。

    小小的营地已经搭好，周边洒满了驱赶蛇虫的药粉，除了篝火，莉莉丝还催化了自带的灯泡花种子，被树木拱卫的小小空地中，如今坠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大家在地面铺上隔潮的布毡，躺成一片仰望星空。

    相比洁净之泉那边的风声鹤唳，这里悠闲温馨，如同真的露营地一般。

    “狼人？”卢卡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每次快到月圆的时候，沃尔夫老师就看我们格外不顺眼。”

    “别我们，明明只有你自己。”莉莉丝看着月亮翻了个白眼。“但狼人并不擅长与动物沟通。”

    “我查看了一些无人的帐篷，里面有不少武器，他们准备充分。”伊恩分享着自己查探到的消息。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仍然选择等待大部队集体行动，并且决定在满月前撤离……他们到底在围猎什么？”

    “我们真的能截胡他们吗？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光明骑士团，连他们都如此谨慎，那我们……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肖恩情不自禁地咬起了手指。

    “胆小鬼。”鲍比躺着踹了搭档一脚——

    “你就不想想，能被国王和教会下令追捕的怪物，如果被我们逮到了，能获得什么样的嘉奖？不光如此，还能大声嘲笑一番光明骑士，到时候我一定要每周跑到高庭大肆宣扬。”

    这话令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想想光明骑士团吃瘪的样子就令人心情愉快。

    “但肖恩说得也不错，我们也应该谨慎些，魔沼森林遍布危险，才这些天，各种药剂就用下去一小半了……”汉娜低声说道。

    莉莉丝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

    “不能因为他们耽误我们自己的行程，还有三天才到月圆之夜，这两天我们照自己的节奏探索，等月圆之前那天，我们看看情况，他们不是还有大部队吗？如果那些神眷者没有及时赶到，他们也许会撤离，到时候这片森林就属于我们啦，桀桀桀——”

    莉莉丝发出邪恶的反派笑声。

    “她不会是被隐藏在森林里的魔鬼附身了吧……”吉安娜无语地说道。

    “哈，那我来！我小时候见过驱魔仪式！先揍一顿再说！”鲍比一个翻身，兴奋地就要上手。

    吓得莉莉丝蹭的爬起来，边往帐篷里跑边喊，“喂喂喂，封建迷信不可取！”

    众人全都笑起来，闹成一团。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的经历过于丰富，大家疯疯闹闹地聊了半天，竟然还是不困，谁都不愿进帐篷，守着篝火的卢卡斯，在此时自告奋勇的要为大家高歌一曲。

    “不会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水手小调吧？我们这里可是有多位淑女呢！”莉莉丝躺着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些海边的小调，卢卡斯高兴时便总是习惯哼唱几首，莉莉丝与他走的近，这几年听了不少，有些曲子的歌词涉及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十分热辣大胆。

    “诶呀，我心里有数的！”卢卡斯被怀疑也不生气，反而得意地清了清嗓子，众人便捧场地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他。

    月光之下，蓝发的少年轻轻张口，没有歌词的吟咏自他喉间溢出，明明人就坐在她们面前，可那歌声仿佛从遥远而神秘的海底悠悠传来，空灵得如同海风轻轻拂过贝壳发出的清脆回响，森林好像突然被夺走了一切声音，他成了唯一的音源。

    这歌声没有歌词，又或许有，只是莉莉丝听不出来，只觉得它有着一种深沉又原始的旋律，能穿透一切嘈杂直接触动灵魂深处，随着旋律的变幻，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怅惘迷糊起来。

    少年身后潺潺的流水成了他唯一的伴奏，在这古老悠扬的曲调中，连月光都偏爱于他，此时此刻，浸润在月光下的他不像个在林间穿梭冒险的战士，更像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探出海面观赏月亮的人鱼。

    莉莉丝感觉身旁的人一动，她在恍惚中扭头，竟然看到汉娜眼眶含泪的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卢卡斯的方向走去。

    “汉娜……”莉莉丝一个激灵猛然回神，急忙拽住了她，终于清醒了，她赶紧喊了一声，“卢卡斯！”

    歌声戛然而止，同学们纷纷回神。

    “怎么啦？”卢卡斯不满地回应，他这次感觉极好，正沉浸其中呢。

    “你哪里学的这种曲子啊?”莉莉丝甩了甩头，有些后怕，这种感觉她好像之前也有过一次……

    “在镜湖大书库啊。”卢卡斯无辜地眨眨眼。

    ——果然，这是人鱼的歌声，它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能蛊惑听到歌声的人的心智。

    “难怪传说中，船员们最害怕碰到人鱼，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听到他们的歌声，就会有人陷入疯狂，将船驶向礁石，最终船毁人亡，我本来以为是传说，现在不得不信了……”回过神的汉娜喃喃道。

    “诶？有这么夸张吗？”卢卡斯不满道。“我是听西蒙先生唱给歌蕾蒂娅的，你们知道的，那位校长如今神志不清，这首曲子可以让她神魂安静，睡个好觉，我特意学的呢！”

    真是一片好心错付了，卢卡斯一边抱怨一边翻弄着柴火，带起一阵噼啪火星。

    “但是说不定，真的有用呢——”露露打了个哈欠，“我好像真的困了。”

    哈欠好像是会传染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歌声的影响，大家好像突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互相道别之后，大家各自回了帐篷。

    一夜好眠。

    而蹲伏在树间的影子，在帐篷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后，轻巧无声的落地，远离了这片小小营地。

    ………………

    “发财了发财了！”

    森林似乎是莉莉丝的幸运地，之后的两天，他们收获颇丰，不但成功清理掉了一只意图伏击他们毒角蜘蛛，将毒角和毒腺完好无损的摘取出来，还捡到了几颗蜷翼蛇的卵，其它大大小小的魔法植物，更是有近十种。

    一行人疲累地回到营地，恨不得倒头就睡，只有卢卡斯还在兴致勃勃地整理着战利品。

    “今天不用你唱歌，我也能睡个好觉。”莉莉丝今天也挂了彩，刚刚被露露抓取涂抹了可以祛除毒素的药膏，此刻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先把这些装起来再睡啊喂！”卢卡斯不肯放她回帐篷。

    “这些卵又不会自己跑，除非你母爱大爆发非要今晚把它们孵出来。”莉莉丝对于爬宠一向敬谢不敏，抗拒着卢卡斯的请求，就要钻进帐篷。

    “可，可万一被偷了呢？”卢卡斯再次拽住莉莉丝，硬是将她已经探进去的上半身又捞了出来。

    “大哥！”莉莉丝气得瞪着他指了指天上，“你也不看看今天月亮有多亮。”

    莉莉丝的帐篷远离篝火，可哪怕如此，他们也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的脸。卢卡斯不由得抬起头——

    月亮悬在天幕智商，已经呈现出近乎完美的圆形，只是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似有若无的阴影，仿佛是倒转的沙漏中，特意留下的那最后一缕沙，提醒着众人——

    时间快到了。

    “喂莉莉丝，满月的时间不会变化吧？”卢卡斯看着月亮随口问着。

    “白痴！怎么可能！”

    唯物主义战士莉莉丝翻了个白眼，昨天战斗后休息时，她跟众人科普月亮的光亮不过是太阳的反射，却引来大家一片嘲笑，这会儿根本不想跟他们掰扯月亮——

    “要是月亮能突然变圆，我把那些蛇卵都吃了！”她撂下这句话，迅速掀开帐篷钻了进去，卢卡斯正在仰头望月，一不留神就让她脱了手，可帐篷的布已经放下，他便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洁净之泉那边看看情况，看看他们等的大部队到了没有，你跟我一起吗？”他站在帐篷门口小声问，虽说他如今背靠歌蕾蒂娅，但若是要他一个人面对那些白甲骑士，他还是有些犯怵。

    然而里面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了，莉莉丝这些天又耗体力又耗精神力，躺下之后竟然秒睡了。

    “啧——”卢卡斯听到那动静，无语的撇撇嘴，“好歹是野外，怎么能放松成这样。”

    他拍了拍守在帐篷边上的石像鬼，也回去休息了。

    另一边，洁净之泉的营地中，气氛竟然也少有的轻松下来。

    今晚的餐食并不限量，年长的队长任由他们敞开了吃，原因谁都知道，神眷者所在的大部队还未赶到，明天一早，他们就将撤离，太多的物资背着只是累赘，今天便由着他们随意挥霍，吃饱喝足，明天才有精神赶路。

    因着这个理由，除了队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酒足饭饱之后，每个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互相道别回去休息了。

    而长夜仍在继续。

    一道黑影在月夜下疾行，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森林如同扭曲的牢笼，却绊不住黑影如履平地的脚步，在一阵疾行后，她跃上树间，来到了一片被树木完全包围住的，没被发现的小空间。

    这片树冠完全不像天然的样子，似乎经过了魔法催化，在地面上铺就了一片平滑完整的地面，如同一片木地板，只是这片木地板上，如今绘满了繁复深奥的图形。

    黑影蹲下身，借着月色再次细细检查后，便毫不犹豫的掏出腰后的匕首，朝自己的大臂狠狠滑下一刀。

    鲜血汹涌而出。

    滴落至地面后，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朝着地上雕刻出的凹槽钻去。

    也许是嫌慢，黑影再次划了一刀，加快着血液流出的速度，她紧紧盯着地面，殷红的血液如同一条长蛇，在地面的图案上努力爬行，待黑影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时，由鲜血绘制的图案终于完整。

    银亮的光华骤然迸发出来，与月光交相辉映，照亮了黑影枯瘦的脸，以及她纤长的耳朵。

    她高举双手，吟唱起谁也听不懂的古老咒语。

    冷冽的月光仿佛突然有了炽烈的温度，竟将她脚下鲜血照射得蒸腾起来，红色的雾气从地面跃至半空，还在越升越高。

    黑影见到此景，结束了吟唱，在月色之下，一件一件脱下自己身上的轻甲，直至空无一物，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敢眨眼，直至——

    皎洁的月亮俯视着大地，那令光明骑士团能安心入睡的小小缺角，在他们沉眠之时，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红光，它慢慢攀附上了阴暗的缺角，竟然将月亮的形状补至圆满。

    满月，已至。

    高瘦的身影慢慢伏下身，虔诚地趴跪在地——

    “感谢您的帮助。”

    随着这声低语，她的身形在月光之下闪出一阵微弱光辉，而后越来越淡，直至完全看不见……

    “哗啦——”树影被看不见的东西拨动，休憩在林间的松鼠看了看晃动的枝条，抓紧自己的大尾巴再次安心睡去。

    洁净之泉营地。

    守夜的骑士突然起身，被旁边同一班打瞌睡的兄弟立刻发现了。

    “查理，你去哪儿，马上就换岗了，别给老子耍小聪明！”

    “没有！坐在火边烤的我口渴，我要去喝口水。”查理抓挠着胸口辩解道，“而且你知道的，我不舒服！”

    “啧——别像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同伴早已不耐烦听他那套说辞，甩了甩手让他快滚。

    查理这才走开，小心翼翼地绕过鼾声如雷的帐篷，来到了水池边，掬起一捧水喝了下去，而后仍觉得干热，又捧起水，粗暴地洗了把脸。

    “那个歌蕾蒂娅出来的小婊子——”查理低声咒骂着，“有魔法又有什么了不起，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她好看。”

    他解开前胸的护甲，用冰凉的泉水擦洗着他胸前被自己抓出来的血痂，一边洗一边咒骂着。

    “滴答——”

    明亮的月色下，查理突然看到一滴暗色的液体滴入泉水，很快被冲走，他愣了一下，手却还在下意识地往胸口撩水，却摸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一簇一簇的东西。

    查理愣愣地低下头，之前已经长好的伤口，只是在瞬息之间，顺着他抓挠过的痕迹，迸发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长菌菇，还在随着他呼吸的起伏越长越大。

    查理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他刚要起身，却赫然看到泉水之中的月亮，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完整，饱满的月亮。

    ——光明神呐！

    查理瞳孔紧缩，才刚要张口，突然感觉喉间一凉，一根锋利的匕首自下而上贯穿了他的喉咙，溢出的鲜血瞬间灌满他的气管，一瞬间就将他的脸憋至黑紫，他骇然地发现他无法发出任何声响，根本无法向他人示警。

    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的脸紧紧按进泉水边的湿土里，直至他完全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