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将脑袋凑过来,那一头凌乱的白发尚未干透,刺得我的脸颊有些痒。
我嫌弃地一把将她的脸推开。
“滚啊,你这样盯着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路雪疑惑地看向我,随后说道:
“反正你睡着了我也能拿来看,早看晚看有区别吗?”
“有区别,你看着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都多大人了,还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路雪不满地撇了撇嘴,继续啃食着手上的鹿肉,调料都吃到脸上去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你写得挺不错得,就是我的戏份少了点,谁爱看你一个大男人每天生活的故事。”
“你看那些漫画,小说,杂志,受欢迎的总是我们这些天生丽质的少女吧。”
“如果改正这一点话,说不定你这本书能成功出版成为畅销书哦。”
坏了。
我虽然不认为路雪能够思考出这样具有普适性的结论,此刻她的感概估计是照抄了某部漫画或者小说尾页的编辑或者作者的感言。
但她的的确确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大部分流行文艺作品的主要特征。
所幸,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全人类岌岌可危,生活在灭绝的边缘,绝不会有人在意我这本小小的日记。
虽然除我以外的这位唯一的读者评价也不是很友善。
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为了自己把这份日记写下去的。
“即使我改正了这一点,这本书也出版不了。”
“那些书社早就变成废墟了,白痴。”
我不耐烦地回复道,同时在书页的末尾点上句号。
我不免畅想,也许若干年后,人类会在这片废墟中重新建立起璀璨的文明。
也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我这本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日记。
届时,也许它真的会被出版也说不定。
不过,我毕竟不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写日记也只是单纯记录生活罢了,这样的东西,我自己看看就好了,真要被人认真阅读,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
便利店有顶盖,门和玻璃基本齐全,晚上住在这里也不用担心失温。
我将熏制好的鹿肉用塑料袋装着放进了包里,但这个巨大的背包此刻终于也到达了它的极限。
它张大了嘴巴,任凭我再如何劝慰与安抚,它也吃不进任何东西了。
没吃完的鹿肉我只好作罢,任由它们在便利店的门口风干,甚至熏制好的鹿肉也没能全部带走,留下了一小部分,孤零零地挂在临时搭起的架子上。
此刻夜晚已经彻底到来。
我将便利店拿到的五号电池,塞进微型收音机的后盖里,开启了电源键,显示屏亮了起来。
碍于先前五号电池彻底使用殆尽,我们已经很久没听广播了,也许这次会有什么新发现。
广播设备是几乎每个庇护所都有的,我们可以根据广播的内容调整行程。
找到幸存者,收集我需要的情报,是我复仇之路不可或缺的一步。
死者不能复生的道理我当然懂,我复仇的意愿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强烈。
但我身体里的本能,似乎在不间断而迫切地催促着我一探究竟,好让我知道那些混蛋现在过得如何。
我不知道各位相不相信宿命或是启示这一类东西。
在我看来,我意外地活下来,意外地觉醒了这可怕地再生能力,就是一种启示。
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地大手,在催促着我去寻找那些仇人。
我调整着黑色的旋钮。
显示屏上的赫兹在我调整旋钮的过程中上下跳动着。
那刺耳的兹拉声,在不断地调整中不时归于寂静。
直到人声出现,我松开了调整赫兹的手,转而将音量开到最大,广播的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声,夹带着信号不良的电流颗粒感。
“这里是cN-15避难所,嗯...有困难的朋友可以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来这里避难,这里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仍然充足,净水资源和生态循环系统一切正常,现在的时间是2053年7月23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整...”
我听着这温柔的女声,微微有点出神。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降下福音的天使,如果是一个末日当中走投无路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估计会痛哭流涕。
不过...我好像算不上走投无路。
现在,我至少知道cN-15避难所还有相当大量的幸存者,或许我可以去那里得到我想要的情报。
我将随身携带的地图打开。
在审判日前最后一段时间,国家几乎每日定时空投这些地图,上面会明确标记着所有避难所的位置,如果今天有一座新的避难所落成,明天你就能在新的地图上看见它。
我看了看我们的位置,离cN-15的位置不远,大约十公里不到。
如果明天早上出发,靠步行我们也能很快到达目的地。
这样想着,一阵刺眼的强光从便利店外照射进来,很不礼貌地糊了我一脸。
身旁的路雪反应很快,她几乎第一时间翻过橱窗,在雪地里跪倒,用手枪瞄准了强光射来的方向。
我没想到末日之中也有这种喜欢乱打远光灯的傻逼,这让我猝不及防之下的眼睛受到了冒犯,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引擎的轰鸣声似乎在告诉我有一辆越野车正不断地向我们靠近,并停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放下!把你手里的枪放下!”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强光,缓缓地将手掌放下。
男人站在吉普车的车顶,用车顶上的机枪对着路雪,大喊道。
我缓步从便利店走出,贸然地走进这场对峙中。
男人的同伴有些警惕地看着我,除了司机,一个个都下了车门,如临大敌般用枪对准了我和路雪。
我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宇宙就像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
大家都轻轻拨开树枝探索外界,竭力不发出脚步声,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
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任何人视他人为地狱,永恒的威胁来源、永恒的资源抢夺者。
当初看见这个所谓的黑暗森林法则时,我嗤之以鼻。
但如今在这个被尘埃遮挡,几近黑暗的地球中,我逐渐理解了这个理论的合理性。
剥夺了基本的通讯和交流,人类跟法则里的猎人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在对方那种火力下,仅凭我和路雪两人估计会被子弹撕成碎片。
物理意义上的碎片。
到那个时候,再强的再生能力估计也白搭。
但当我看清风雪中,立在车顶上那个男人严肃的脸后,我惊讶地喊道:
“老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