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书墨虽然是进了官场多年,但是为人清贫。府中下人少得可怜,许多事情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再加上本身就是寒门由画入仕,一些曾经的习惯还是在的。
所有书册和用具都分的很清楚,笔一根根挂起来,未洗的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木桶中。
这样,进门后的所有地方便少了许多障碍,会方便些。
他甚至还十分细心的帮其把狗子都给喂了。
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白豌听着有人在屋内窸窸窣窣的帮着自己整理些什么。
反正看不见,自己平日里东西怎么放的也着实不太清楚,都是大概也许之类。
他抚了下脚边手中刚买来没多久的象棋棋盘,嘴角显出一种极为温馨的浅笑,仿佛这是他最为向往的烟火生活。
从小到大,这人就是被自己无端端吃定,并放在心上那种,以至于他是真觉得子辰好吃亏。
竹林小筑外,绵绵细雨丝丝绕情。
凌书墨做完一切之后才顿了身,看着坐在竹榻上的男子似乎在朝着自己笑,攥了攥拳。
实际上,此时这个看不见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不是所有的情意都需要眼睛来传达,稍有不慎是真的可以让人情难自已,深陷泥沼。
不过当事人本身却是不清楚。
白豌稍稍收起笑容,手在摸索中,半空划拉了下才低声说:
“子辰,我此时有点后悔。当初看得到的时候,怎么不多画几幅你的肖像呢?”
这是在撕裂自己的心伤,凌书墨犹豫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其脚下的象棋棋盘。
他慢慢弯下身,低声地:“用象棋的棋局作为画局,有朝一日,或许可以。”
真不愧是毕生知己,这样也能猜到自己的意图。
白豌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已经算的上自我麻痹,又或者是天方夜谭。
作为眼盲的人,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希望而已。
可是,凌书墨居然会真的相信这种棋局作为画局的事情。
这人神色复杂的抚摸了一下棋盘上的纵横交错,无奈且自嘲的:“不觉得我傻?”
凌书墨望着他,视线从其无神的目光一路移到已经布满细伤的手指。
那些都是为了能生存,瞎子乱摸留下的伤,心中揪痛间:“一个人追求毕生钟爱之事,不能说傻。”
钟爱之事啊!
白豌闭上眼,胸口有些滚烫的热,他实在有些忍不住喉头哽咽。
多想在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再执笔绘一张丹青。
只听得“啪”的一声。
其手中一颗棋子掉落地上。
凌书墨捡起其棋子,塞进他的手中,忍住那手中流连忘返。
一名画师,右手到左手,从眸明到晦暗,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作画生活了。
他还记得二人一起画《梁梦之舞》时候,那般肆意风发,意趣相投。
即便后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桀骜不驯,无赖至极也可以从头开始。
凌书墨微微一笑,幽幽的抬起眼睛:“是个‘卒’,但是每一个卒也都可以吃帅。”
是 ——
的确,白豌之前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出来这个字,也最喜欢这个棋子。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大了起来,阵阵倾斜,仿佛天空压抑甚久的热泪。
“子辰……”
“在……”
白豌突然伸出手抱住凌书墨,手指猝不及防间触及着这人的脸。
他脸上烂漫笑容:“我现在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凌书墨呼吸一阵局促,他像是受到了蛊惑,呆呆的坐在那里,由着对面人触摸。
“突然担心再这么瞎下去,自己哪一天忘记了。也不知道后面还画不画得出来……”
白豌的手指有些短,常年作画和做活儿的食指和中指骨节都有些手茧。
他伸出手,凭借着感觉一点点触及和记忆。
对面人的额头光洁,略有碎发。
“你不要皱眉,我摸不准。”
他轻声道。
凌书墨看着这个从前眼眸明亮之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深深闭了闭眼间,正襟危坐。
明明是四目相对,此时却只有一个人有深情目光。
而对面人指尖触及越发缓慢,虔诚而认真的记忆,不带半点情欲。
眉心,眉骨,额角,鼻尖,嘴唇,下颌。
然后,是脖颈和其耳边青丝。
直到这人的手指触及到脖颈根处,隐隐摩挲到对面人的衣襟锁骨时候,肌肤之间似染上一层烈焰灼热。
咻 ——
凌书墨抓住他的手,声音沙哑:“够了!不要再……”
对面人忽然就笑了,好似漫不经心的收回手:
“子辰,你的天庭饱满,眉心有些窄,鼻子比我的要高,嘴唇有些薄,三庭五眼标准的堪称无瑕。”
“脸型这种不太好判断,我看得多摸几个人区分一下。”
“从前,我画人似乎太过平了些,没注意这些对比。”
……
这人碎碎念间,真的是在认真的记了下来。
白豌摸索着象棋棋盘,将这些比例融入进每个纵横交错的点,不断拼接。
看着这样认真的人,凌书墨缓缓低下头,他捕捉不到这人的目光,却依旧忍不住想溺毙其中。
实在说不出话来。
对面人就这样粲然笑着,认真撑起身体,手指不断比划。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在艰难求存。
凌书墨真希望上天把那双眼睛还给他,那场山石之祸根本不可能是简单的意外。
他紧紧握住衣角,强压住自己内心巨浪。
许久间,瞬息无声。
这时,这人轻声道:“要么看的见,要么画的出。我会同你一起想办法。”
“哦。 ”白豌毫无意识的应了声,忽觉哪里不太对劲,“你的礼部不忙吗?我其实能照顾自己。”
凌书墨定定凝望着他:“本就有授衣假,而且很快就会辞官和你一起隐居,早晚而已。”
这时候,某个人想起来了,大赢每一年的九月都会休授衣假。
官员是十五日,学生是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