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豌结束了一天该有的练习之后,其摸索间笼着白衣,安静的坐在院子里。
那阳光倾泻之处,黑瞳中竟然是有了点神采。
虽目不可视,但金色微光笼罩下的神情,却像是俯睨众生的告诉世人:
“韩某盲眼,也依然是个有追求的厉害瞎子。”
那些残局废画,其实不值一提。为成功,总要付出些代价。
尤其,象棋九宫格是白豌为重新学画的独到见解。为此,甚至他将所有的宣纸都裁剪成了正方形,叠了痕迹。
这一点,连自小学画的凌书墨都不得不欣然感动,才答应了和其互相对弈,全盘对击。
输了的那个负责洗笔,洗砚。尽管,大多数情况都是白豌输。
二人本常是心意相通,凌书墨自然也不会惯着他。该罚多画便多画,该洗笔洗砚,绝不插手。
白豌竟然是又回到了当初考画院的艰辛,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
如今在治好眼睛之前 —— 成为可驭棋写意的盲人画师。
陈形意注视着他们二人,竟然看到凌书墨在拿着湿了的白巾帕给染了墨迹,看不见的白豌擦拭。
原本不觉得什么。
身为小弟也帮老大做过许多事情。
但是,凌书墨却对白豌浅然微笑,温柔深情,实在让人一眼就觉得耐人寻味。
白豌虽看不见,但是满脸喜悦,笑意不减。
别说陈形意了,稍微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人也能瞧出二人并非寻常的关系。
陈形意知道一点韩妙染过去的事情,主上也曾说过其丹青之祸。再加上洛文祺那兔儿爷,狗皮膏药似的穷追不舍。
却怎么想也不觉得,竟会有这种可能。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徐徐走上前去,一边悄然的坐了下来:“老大,我有件事情不解?”
白豌笑着问:“什么?”
其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三分试探。
“你与凌大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知己朋友和兄弟吗?”
尽管,看上去二人已经足够克制,没有过分亲昵。
但是,比起眼盲的那个,凌书墨如今的神情也太过藏不住。
那迷醉的眼神,倾注风华眷恋,看着就逆伦。
老大是何等倨傲,混沌天下的骄傲兄弟。
怎么可能断袖?
“这个啊……”白豌犹豫了片刻,这不是第一次有别人问这个问题。
青梅竹马,知己好友,相爱之人……
“我确实栽了,有什么问题?”白豌淡然,却是没有半点的犹豫便认下。
这话不言而喻。
陈形意感觉震惊莫名,虽然昨日就觉得诡异了,但是如今更觉得惊骇。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是绝对不能接受断袖,这等违背天道伦常的事情的。
哪怕对面人再好也是同性,是不伦。
万万不可以越界。
凌书墨知道陈形意的意思,苦笑:“你貌似很反对。”
这等回应,相当于是确认了。
陈形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到这二人说的话对方都没有反驳。期期艾艾道:
“你们……都是男……子!这……”
他倏地拉了拉白豌的衣袖:“老大!与男子这样,这是何等悖理败伦之事。就算你残废,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大赢并未那般开化,男风虽然不会明面上反对,但是也决计不会是什么值得对外宣扬的好事。
说白了,就是可翰林风月,却绝不能认真。
这是乖悖,逆伦,不重礼法,违背天道伦常。
不然,怎会连男子与男子的婚书都没有官媒肯认,同性的户籍都无法放在一处。
在陈形意看来,哪怕是当街头的无良痞子无赖,也比做无人祝福的断袖好百倍。
凌书墨和白豌愕然相顾,大概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反对的滋味。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陈形意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和对面人说。
“老大,或许你觉得有人能懂自己是十分宽慰,相知相伴似乎相互辉映。”
“觉得情谊深重的男子也未尝不可。”
“但是,男子就是男子。不管多宽容的世道,都不会认为是正途,也不会婚配……”
六年前的韩妙染和凌书墨,就已经是旁人倾羡的知己了。然这层关系上,是倾羡。越出雷池一步,就是唾弃。
白豌闻言笑笑,忙不迭一声:“既然已经认了,那天道也管不了。我什么时候守过规矩?”
这话语间算得上威吓了。
若是没定情之前,他还是顾忌许多。可是已经许诺,便不能背弃。
凌书墨替其放好了宣纸,温柔道:“我们不害别人,旁人该想娶妻生子,便娶他们的。”
二人面对面,没再继续说话。
两个人也就是按照往常,入了座作画,饮茶,喂狗……
陈形意目光炯炯地,他打量着他们这样无视周遭。
其见状自嘲:“多少人不是当这是疾病,就是祸端,再不然也只能是色欲。男女之间都未曾有过什么真心,何况…… ”
世俗不容,神佛不依,如何能做到长相厮守。
就算互生情谊,也可做知己好友相伴,为何偏要挑战世俗之见。
闭目,阖眼。
陈形意实在还是觉得开开玩笑便罢了,若老大真的陷于断袖之情,也太惊世骇俗。
礼法如此,天道如此。
赫然间,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只听一遍便能懂的洛文祺的琴音,攥起的拳头就仿佛着了火。
荒谬!
陈形意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发奋用功的多杀几个人,多完成几个任务换来自由更好。
若得到了自由,外面无数正途等着他,比所谓的不伦之恋有用多了。
于是,这人在百般思索之下走到了白豌二人的面前,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老大,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可以帮你重拾丹青。条件是,你把当年那幅画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