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纸的图样,皆是人物事件。
这些都是白豌为记住事情,特意请教洛文祺所作的。
万炎惊异于画作中兰叶描的流畅线条,富有韵味的形象动作,实在有“穷丹青之妙”。
他呶呶道:“先生??那京郊别院的流水壁画,是否你所作?”
“是又如何!”
白豌并不觉得那算什么惊世之作,山外有山,世间厉害画师比比皆是。
万炎恭敬拱手,被这人震撼。
明明右手残疾,左手半残。在双目近乎失明被人囚禁的情况下,竟然能画出那样的画作。
眼前的人是真正的惊才绝艳,非寻常画师可比。
“先生,在下佩服!”
白豌差点笑出来:“先生?什么先生……后生,我不会生孩子!”
会书画之人皆都读过圣贤书,这分明是在讽刺。
万炎气的脸色铁青:“先生—— ”
白豌懒得理这无良无耻的敌国将帅,小心翼翼的将洛文祺掉在地上的手指收起。
他摸索半天从靴子里拿出药膏和绷带,当着众人的面治伤,惊的周围士兵一愣一愣。
万炎心里一悚。
这画师还真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舍不得这人才华。尤其那画作之中的东西让其想起了多年前的画圣韩妙染。
万炎见这人如此关心洛文祺画师,了解其情谊深重。
他嘴角微翘,谦恭姿态:“若先生肯为玄璃作一幅画,我就会放了洛文祺。如何?”
用强硬的方式,看样子毫无结果。
反正只要这画师为玄璃画了一张,不论如何说都是背叛了大赢,之后归顺便容易的多。
帘子里的其他才子画师们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白豌。
只要肯答应,那就是大赢的叛徒。
会如何抉择?
白豌沉默着,冰冷指尖握住手中洛文祺的断指。
半响,淡淡吐出一句:“一个不够,你把帘子后面所有的文人和画师,和抓来的这些女子们也都放了。”
万炎顿了一下:“先生,你这是得寸进尺!”
白豌嬉皮笑脸的:“将军不知,我还有诨身份是痞子。向来得寸进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大不了,就杀了我!”
周围玄璃军面色发白。
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敢和万将军如此讨价还价。
万炎却是没有生气,只皱着眉:“先生凭什么以为,你的一幅画可以换那么多人?!”
白豌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分凄厉和心如死灰。
“韩某乃是当年先帝亲赐的画圣,后经残疾变故化名白豌重入画院!”
“先帝批赐韩某一幅画价值千金,可比肩奇珍异宝。如今换些人命虽然孬了些,也算有所作用吧!”
……
“我就是韩妙染,那个嗜画如命的疯子。”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
那帘子后面的画师们不禁目瞪口呆。
那个去世多年,深居浅出的画圣韩妙染竟然还活着。
画坛皆知他少年时期就惊才绝艳,三画圣中是最早一个被赐封名号,表字,府邸,甚至特批可随时外出作画的奇人。
其死后,当初遗留民间的任何一幅画作价值更是水涨船高,价值不菲。
他的名号实际比洛文祺、凌书墨更加赋予传奇色彩。
就算不信也能经得起细想,什么人可以在右手残疾的情况下,用左手考入画院。
这人竟然可以隐姓埋名,从头再来?
听清楚了这人自信言语,万炎像被雷击中了似的:“你是……奚梦居士!”
手中纸张一下掉在地上。
万炎明显被说服:“就知道只有韩先生能画出这样惊世之作!”
白豌无奈苦笑。
没有想到,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刻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因为,他身上顶着一个先帝赐封画圣的名号。
大赢三画圣这个名号,最早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凌书墨和洛文祺都是在他假死后被赐封的。
所以,子辰五年后看到他不能画,才会那般心痛。
罢了!罢了!
“我画这一幅画……”白豌轻轻一叹,眼中万千寒冰。
他墨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阴霾,凄厉惨叫。
“有三个条件。”
万炎对有大才之人是与旁不同的,韩妙染的画重现天日这件事,可震惊画坛。
于是,他稍稍一想便答应了。
第一,白豌要在京城城门口旁的城墙上画成壁画。
第二,殿内所有残疾乐人,画师和女人们都要放出城。
第三、要所有城内原本投降的几百守军,护着他画的这幅壁画。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万炎只觉得,这人大概是想要重现天日,需要让众人欣赏到他的绝妙画作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事后,白豌被单独关在殿内的一处房间。
当夜他就开始画起了小样,精心勾勒。
……
许是上天垂怜,翌日竟没有下雪。
“天亮了呢!”
这是大赢京城沦陷以来,第一个晴日。
满城狼籍,尸横遍野。
多少人食不果腹,闭门不出。
这种山河破碎的哀伤,只要见到,就会深切悲痛。
白豌被押着走到大赢城墙的旁边,看着万炎给他准备的一切。
他要下了一大块的墙面,按照章法分了好几个区域,再用垂直中线分出了高度和比例。
得益于失明时期的精益求精,他粉本小册的画稿十分细致,色标也分门别类。
如今已经复明,速度比寻常画师快得多。
起稿于壁,烂熟于胸,尽心而画。
只是,白豌是韩妙染画圣之名不胫而走,为玄璃作画的传闻也渐渐在京中传扬。
废京城的人得知后,无不是对其多有苛责唾弃,骂声一片。
更有甚者拿着臭烂东西朝其砸去,几乎日日夜夜都有胆子大的大赢人找麻烦。
幸好讨要万炎派去的那些旧时大赢守城军护着些,才避免遭难。
“呐,小白。你为了救我们给玄璃军作画,还在京城城墙上。这会名声尽毁啊!”
洛文祺手上缠着绷带,看着披着披风在寒风中画壁画的男子,痛心疾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豌竟然会承认韩妙染的身份画毁名之作。
对画师来说,如此失去了名……
这比死,更难受。
这边,白豌却是自己调着泥和色彩,没有回应他说的话。
不言,不语,不难过,不解释。
手中画笔如丝绸般在墙上流畅线条。
起!承!转!合!
突然,白豌将自己头上被百姓砸的烂簸箕取下来。
上面还带着丝丝血迹,粪土沙砾。
只见他惨笑一声:“如果子辰在,该有多好。他一定会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