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黑的,西跨院这边就忙了起来,从前院到内宅灯火通明,只因今日是二老爷离府走马上任的大日子。
行李被褥足足装了两车,按日前拟好的名单点了十几个仆从随任,另外主母还请了族内三老太爷家的镖局护送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二老爷早早吃完早饭先去延年堂拜见母亲。儿子即将远行,一走就是五年,期间无召不得回京。老太太免不了落泪,叮嘱儿子几句后复又看向张氏“令从此次前往淮州,可有人跟着伺候?”
秦氏端坐在侧亦将目光转过来看向妯娌,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五六日,期间秦氏借口身体不适一直闭门不出。今日她早早带着女儿芩姐儿来给老夫人请安,芩姐儿举止得当,十分恭顺的给陆二夫妇两人行了晚辈礼,得了老太太几句夸赞。
听见老太太的问话,张氏神色自然将锅甩给丈夫“回哥儿要读书,蓉姐儿也要开始学规矩,儿媳只能留下。望哥儿还小也离不开姚氏,府里新来的袁氏年纪小瞧着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大夫也说袁氏体弱,因为以前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这肺上就落下了病根儿,走三步就要停下来歇歇。儿媳惭愧院子里竟然连个可用的人都扒拉不出来,同老爷提起这事,老爷却嫌我多事说咱们府里儿女成双个个伶俐又康健,不必再添新人。”瞥了一眼丈夫,张氏笑着抬起手露出腕间的浓紫翡翠手镯“二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要再干出一番事业,为朝廷尽忠呢。“
老太太犹疑目光在小儿媳身上停留片刻,看向儿子。
陆二老爷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母亲,不必为我忧心,儿子在外定会好好照顾自己。雪梅所言正是我心里所想,大丈夫当建功立业。”
“你说的在理。”儿子说什么都是好的,老太太笑着点头。
秦氏将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一声“弟媳到底是贤惠人,弟弟也知道疼媳妇,瞧瞧这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真是稀罕,亏我掌家这么多年颜色这样浓水头又这样好的镯子,竟一个也没见过。哎呀——“秦氏一拍手“便是老太太恐怕也没有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小儿媳的镯子指着秦氏笑骂道“快别寒碜我们了,知道你素来勤俭掌家有道,且不必自夸。听你这么一说竟好似我的好东西你都仔细瞧过,否则你又怎的知道我没有。”说罢嚷嚷着唤杜鹃问她要小库房的钥匙,说说笑笑几句就叫秦氏碰了个软钉子。
秦氏今日身披紫貂的斗篷,上身是一件满绣的暗金锦缎掐腰对襟小袄,头戴全套祖母绿的头面与勤俭二字压根不搭边。秦氏扯了扯嘴角再也不说话了。
二老爷拜完祖宗,又在香案前昭告了天地便立刻启程出发。
终于将这件大事忙完,张氏闭门不出歇了三日才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还在禁足的姚氏放了出来。姚姨娘被禁足十日,出来后瘦了不少,精神头倒还不错,带着望哥儿给张氏行礼问安。
迎春院消息闭塞,她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姐妹。故而看见立在门外的袁氏,脸上的惊讶一时没能收住。袁姑娘知道院里还有个生了一子一女的姚姨娘,这日来给主母请安,瞧见一个身穿水红立领对襟袄子的圆脸丰腴妇人盯着自己瞧,身后的丫鬟还抱着个男孩,知道这就是主母提过的姚姨娘便屈膝行礼“妾袁草花见过姨娘。”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姚姨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嗯了一声当作回礼。二人略站了站就被小丫鬟们请进了正房。
张氏简要的给姚氏介绍袁姑娘,姚氏心内酸楚情绪不高,几乎是冷着脸同袁姑娘互相见了礼。张氏懒得理她,照例问了几句望哥就放人回去。
今天天气晴好,屋外传来二少爷和三小姐的嘻笑声,陆芸在同金蛋哥打雪仗,今日卢师告假访友,金蛋哥没去上学早上跟她一起练体术,练完金蛋哥就说自己有了绝世武功,拉着她要打雪仗。看见金蛋哥手里搓的“汤圆”。陆芸将做个篮球的念头抛在脑后,开始搓“桂圆”。
姚氏走出来时,正院前面的雪沫子乱飞,突然斜里飞出一枚雪球冲几人袭来。她慌忙抬手挡住,“啪”的一声,雪球砸到了姚姨娘身上,雪球裂开四散开来落了一地。
“姨娘,对不起,是芸姐儿不小心。”陆芸上前赔礼。姚氏脸色难看,伸出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水而后才道“三小姐小心些,砸到姨娘我就罢了若是砸到其他人,今晚说不得就要饿肚子长长记性。”说完犹嫌不够又加了句“女孩子家家最要紧的是端庄守礼,成日的疯跑像个什么样子。”
三年多陆芸一直刻意回避生母,三年多姚氏对她也是不闻不问。许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陆芸对姚氏感情并不深。对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姚姨娘的话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陆芸精神状态很稳定她看向姚氏再次重复“姨娘,芸姐儿错了,姨娘不要生气。“
姚氏嘴巴张了张有些失神,最后沉默着带着一行人回了迎春院。
“已经多久了?“采莲低声问从室内出来的采萍。”从正院回来后就这样呆呆坐着,约莫有一个时辰了。“采萍难以理解,姨娘这几年对三小姐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每日去正院给夫人请安,哪怕三小姐就在边上坐着,姨娘也不曾问过一句,如今她又这样有何意义。采萍摇了摇头出去了。
姚氏坐在屋子里仔细回忆三小姐小时候的事,发现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当年在她跟前伺候的采荷也跟着三小姐一起走了,她想问些过去的事发现压根找不到人。想起早上的一幕,姚氏心里升起悔意,姐儿还没有桌子高,眼睛大大的形状像杏仁,看起来小小的一个低着头一句一句的跟她道歉,说“姨娘,我错了。“
姚氏捂住胸口,哭的十分无助,芸姐儿,她的芸姐儿——
听见屋内传来呜咽之声,采莲叹了口气,往后头茶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