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一愣,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快到根本抓不住。
梁溪长吁短叹,仿佛他才是被戴青草帽子的苦主。
“因为安宁郡主嫌弃你相貌平平、不解风情,根本不想生下你的孩子!但凡怀了你的种,她就偷偷喝落胎药,栽赃给你的宠妾。你不敢惹她,每次都是把宠妾打死息事宁人。你那四个宠妾中,有两个可都是怀着身子被打死的!
你前脚出征,安宁郡主后脚就跟姘头打得热火朝天,怀了野种就生下来。
你双亲早逝,她不需要去婆母跟前站规矩,关起院门养胎,谁知道孩子是哪天生的?
等你出征回来,她只需哭诉孕期牵挂夫君,寝食难安,故而母体孱弱,导致孩子胎里不足,身量较同龄婴孩小一些,你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会疑心孩子根本不是你的种!”
平阳侯腿软得站不住,只觉得整个人如同掉进深渊里,冰冷刺骨的污水兜头兜脸涌来,几欲将他灭顶。
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噗——一声喷出一大蓬血雾。
梁溪的话,一字一句都能和现实情况对得上。
原来,他竟被安宁欺骗了将近三十年!
梁高看热闹不嫌事大:“平阳侯,我这人说话直,你要是介意就当我没说。
你快别闹了,赶紧回家去,请个名医调理身子,多纳几个好生养的妾,争取给老陈家留个后,要不然将来可没脸见列祖列宗。”
梁高这番诛心之言,将平阳侯激得哇哇吐血,一屁 股跌坐在地,失态的嚎啕大哭起来。
掏心掏肺二十多年,毕生心血都耗在野种身上了!
如今年近半百,哪有那么容易生得出来?
梁高见状连忙改口:“哎哎哎!侯爷你别哭啊!你看我这破嘴!”
他往自己嘴上呼了一巴掌,伸手去扶平阳侯。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也叫你这么多年爹,你悄悄把奸夫宰了,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梁溪拐了他一胳膊肘子,低声呵斥:“闭嘴吧你!你再多说几句,只怕平阳侯就要在咱们庄上抹脖子了!”
梁高吐吐舌头,灰溜溜的退后两步。
梁溪劝道:“家兄的话虽不中听,但很实在。侯爷已请旨立长子为世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否则陈氏列祖列宗拼命挣来的爵位,可就真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几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平阳侯顿时哭声一顿,伸手抹了把脸,踉跄起身,衣袍一撩,朝秦王下跪。
“多谢秦王殿下告知此事,否则爵位被贱妇野种谋夺,臣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日之事是臣冲撞王爷,待来日家事清算完毕,臣定负荆请罪。”
平阳侯说完,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起身就走。
梁高拎起安宁郡主,扔垃圾似的丢了过去:“哎,侯爷,把你媳妇领走啊!”
平阳侯脸色铁青,用尽全力吞下翻涌到嗓子眼的血气,死死掐住安宁郡主的手臂,拖着她下山。
当夜,平阳侯府后院荷花池响起重物落水声,约莫扑腾了半盏茶,渐渐没动静了。
翌日清晨,平阳侯入宫报丧。
“启禀陛下,臣的爱女被害,郡主伤心过度,失足跌落荷塘溺毙。”
平阳侯吐了几次血,满眼红血丝,嗓音嘶哑,走路发飘。
熙和帝好一番安慰,赐他三个月休沐,专心为安宁郡主治丧,并下令顺天府、刑部、大理寺提前开印,协同捉拿杀害陈清若的凶手。
平阳侯叩谢天恩:“天恩浩荡,臣铭感五内。臣近来旧伤频频发作,今发妻爱女又遭此横祸,臣恐是时日无多。
骁骑营统领身负护卫皇城之职,责任重大,臣如今不堪重任,恳求陛下允臣辞去骁骑营统领一职。”
皇帝劝道:“陈卿切不可意志消沉,你正当盛年,建功立业的日子还长着呢!”
“臣不敢辜负陛下厚望,然臣实是有心无力,若再继续统领骁骑营,万一有何闪失,臣万死难赎其罪!”
平阳侯坚定请辞,皇帝无奈,只得准了。
平阳侯府挂起白幡,丧事办得格外隆重。
陈勇哭得情真意切,几次晕倒在灵前,引得亲朋同僚纷纷称赞他是个至情至性、至纯至爱之人。
——
葛氏死的难看,丧事暂时密而不发。
衙门开印之后,宋正安的案子第一时间被提上日程。
由于证据确凿,两日后便结案了。
卷宗呈到御前,熙和帝御笔朱批判宋正安斩刑,其长子宋成峰革职永不录用,宋氏满门不论男女老幼,皆流放北境修城墙。
熙和帝最毒贪墨,相关涉案人员斩得斩,贬的贬,抄家流放的,共计十余家,着实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东省宋氏是名门望族,前朝出过一位二品大员、一位三品京官,但后世子孙读书不争气,改朝换代后没再入仕,一直从商。
夏氏覆灭后,宋氏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东省首富。
宋氏被抄家灭族,万千家产尽皆没入国库。
熙和帝挣的盆满钵满,下旨令宋澜改回夏姓,并将从宋正安家抄到的仨瓜俩枣如数归还给夏澜,以显示自己英明神武、仁德爱民。
宋正安被斩首之后,葛氏随同宋正安一起入葬,对外宣称是夫妻情深,以身相殉。
因是罪臣罪妇,丧事不能大操大办,只能两口薄皮棺材敛尸,送回原籍入土。
扶灵回乡原是儿子的义务,但宋成峰夫妇以及葛氏的一双儿女宋成岭、宋沁都在流放之列,对着遗体磕三个头便要启程北上。
夏澜作为外嫁女是没资格扶灵回乡的,只能委托镖局运送棺材回宋正安的老家安葬。
棺材刚出城,夏澜就一口老血喷的遍地开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等她醒来,宋家三兄妹早已踏上流放之路,不必假装兄妹情深依依送别。
为宋正安夫妇办丧事期间,夏澜听说平阳侯府的千金被人悬尸大门,死状凄惨,安宁郡主于当夜伤心溺亡。
她立即意识到,这是秦王在为她报仇。
办完丧事,夏澜去见秦王。
“多谢王爷为我报杀母之仇。”
秦王淡声道:“本王并非是为了你,你不必道谢。”
像是怕她不信,又加了句解释,“任何人从本王的庄子里出去,受折辱而死,本王都不会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