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梁高冷冷地看着马车由远而近驶来。
他背着一柄大板斧，左手提着一个麻袋，袋子空落落的，只装了一点儿东西，不停地往下滴血。
车夫马鞭一扬，怒声喝道：“闪开！误了大爷的事，大爷要你好看！”
梁高不动，也不说话，将麻袋往车夫怀里一扔。
车夫下意识接住，手摸到一个圆滚滚的柱状物，黏腻腻的满鼻子血腥味，心里没来由一惊。
“这是什么？”
梁高咧嘴一笑，黝黑的脸膛，露出两排大白牙，令人不由心惊肉跳。
“好手好脚的，不去做活挣钱，净做伤天害理的事。既如此，那手留着也没用了。”
车夫惊疑不定，打开麻袋一看，顿时吓出一串鬼哭狼嚎。
“啊！手！这么多手！你！你！你干了什么？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梁高冷然道：“剁去双手，押送官府。”
车夫顿时头皮发麻，后背汗毛直竖。
后门一松，热流阵阵，不受控制地涌出。
梁高勾勾手指：“过来。”
车夫抖得如同筛糠，根本不敢动弹。
“怎么，要我请你？”
车夫连滚带爬下了车，软哒哒的跪都跪不稳，砰砰磕头。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个赶车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干我事啊！”
梁高冷笑：“带我一起去，敢耍滑头，我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车夫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哆哆嗦嗦爬上车：“大大大爷请，小的不不不敢！不敢！”
方明珠脑袋探出车窗，目睹这一切，人都麻了。
好家伙！
对付这群只敢欺凌弱小的杂碎，只要拳头够硬就行，根本不用孤身诱敌。
是她狭隘了。
板斧太长，不方便拿进马车中。
梁高就把背上的板斧解下，横放在马车前室。
车夫瞄了一眼，抖得更厉害了。
上车后，梁高自觉缩在一角，怕吓到另外三个小姑娘。
他怔怔地瞧着方明珠，眼神复杂。
方明珠解开捆住手脚的绳子，又把另外三个姑娘脚上的绳子解开。
手上的没解，嘴里的破布也没扯出来，怕她们惊慌之下乱窜乱叫，万一惊动暗哨，会打草惊蛇。
“你认得我。”方明珠的语气十分笃定，“你和我家，有什么渊源？”
之前她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每次作战这人都会出现在她身旁，不是为了军功，也不是为了大义，单纯是为了保护她。
梁高没作声，目不转睛瞧着她。
小姑娘白生生软乎乎的，像颗鲜嫩水灵的小白菜，比她母亲更好看，比她母亲更出息。
也比她母亲有福气。
东山水师的人，对小姑娘宠得如珠如宝。
从元帅到将领，再到士兵，但凡提起方小将军，没一个不满口称赞的。
年轻将领们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不敢有非分之想，但仰慕之情却是一道圣旨挡不住的。
他们赞美她，讨好她，百般疼宠，恨不得她放个屁都是香的。
梁高远远地看了那么多年，小姑娘人如其名，光芒万丈，是东山水师最耀眼的明珠。
方明珠皱着眉头嘀嘀咕咕：“我阿爹不可能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你是我阿娘的朋友？”
梁高心口如遭重击，闷疼闷疼的，一时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蒋惜梅说，认识他真晦气。
那——他应该不算她的朋友吧？
方明珠兀自猜测：“我从没在家中见过你，可见你与我阿爹关系不好。”
小姑娘说着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爱慕我阿娘，对不对？
我阿娘是大黎第一女将军，一把梅花刀名震天下，你爱慕我阿娘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大叔，我阿娘心里只有我阿爹，你就别浪费感情了。”
梁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一声你阿娘好吗，又觉得没必要。
方兰溪那么爱她，二十年不曾纳妾，夫妻俩生育三子两女，女儿军功累累，儿子才名卓着。
声名赫赫，万人敬仰，夫妻恩爱，儿女出息。
她的人生，堪称圆满。
梁高怔怔地望着小姑娘，忽然咧开大嘴笑了。
“你阿娘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没辱没你阿娘的威名。”
方明珠腰杆子挺得笔直，昂着下巴一脸骄傲：“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
梁高当场表演了个笑容消失术，讥诮地哼了一声：“你爹？英雄？哼！算了吧。”
方明珠一听就恼火了，横眉怒目：“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算了？
我阿爹能让我阿娘天天开心，能把我们姐弟几个教养得明是非、知廉耻、顾大局、懂进退，忠君爱国，心怀天下。
我阿爹俯仰无愧，自在从心，是顶顶厉害的人！”
梁高不由一怔。
这些年来，他一直无法释怀。
方兰溪文不成武不就，吃了半辈子软饭，一事无成。
但没想到在威名赫赫的“东山明珠”“水师瑰宝”方小将军心目中，方兰溪那个废物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
方明珠小脸气得红通通圆鼓鼓的，凶巴巴瞪着梁高。
“难怪我阿娘看不上你，你这个人思想很有问题！
谁规定女子只能困在后宅相夫教子、绣花弄草？
谁又规定男子必须志在四方、建功立业？
我阿爹和阿娘是为自己而活，他们活得肆意，活得潇洒，活得开心！
我阿爹和阿娘恩爱了二十年，以后还会继续恩爱下去。
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小人，只有羡慕的份！没一个比我阿爹阿娘过得好的！”
梁高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他不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什么问题。
他想了二十年，也没想明白蒋惜梅那么厉害的女子，为什么会二十年如一日把方兰溪当个宝。
明明他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
码头上扛包出苦力的汉子，好歹还有一把子力气。
方兰溪有什么？
就凭着一张俊俏的小白脸，一张会哄人的蜜嘴，就能让蒋惜梅死心塌地？
方明珠一看梁高的表情，就知道她刚才纯属对牛弹琴。
算了，算了，懒得搭理他。
等端了拍花子的老窝，把这些姑娘送回家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