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开始拔节的时候，地里农活不忙，县城也通了公交，汉魁就打算坐公交去县城一趟，找崇德谈谈有关崇高的事。

    他坐在公车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家里那些乱糟糟的事儿，不知不觉车就进站了。他在车站门口站了会儿，觉得不能空着手去，得给孩子买点啥，可想来想去又舍不得花大钱，就跑到水果摊，称了三四斤桔子。一路上，有几个三轮车夫凑过来，他怕花钱摆摆手都拒绝了。

    县革委家属院紧挨着县革委，就隔了一堵墙，汉魁之前来过一次，这会儿家属院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进出。他知道，这是上午上班时间，自己来得太早了。他把桔子放在儿子门前台阶上，坐下点了袋烟，劣质烟叶呛得他直咳嗽。俩看小孩的老太太小声嘀咕道：“看，领导家又来‘开后门’的啦。”

    “这老头儿也太抠了，给领导送礼就送几斤桔子，能办成啥事啊？”一个老太太嫌汉魁寒酸，笑着指指点点。汉魁刚喘过气来，听到嘀咕就站起来说：“老姐姐，你们错啦，俺不是来‘开后门’送礼的，俺是来看俺儿子的。”

    “你儿子？你儿子是谁？”俩老太太停下脚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从农村过来的老头儿，心想，县里的领导哪有这么土的爹。汉魁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笑着说道：“他叫崇德，噢，姓李。”

    “哎哟，老同志，你走错门啦。”俩老太听了崇德的名字，马上笑道，“李主任一家搬走了。”

    “搬走了？”汉魁吃了一惊，问道，“啥时候搬走的？”

    “刚搬走没两天，现在搬到北大院去了。”

    “北大院在哪？”

    “你出门叫辆三轮车，两毛钱就能把你拉到地方。”

    “那就谢谢了。”汉魁道了谢，花两毛钱坐上了一辆三轮车。当他拎着桔子要往院里进时，却被门卫——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头儿拦住了：“哎，老同志，你要见谁？过来登记。”

    “咱又不领结婚证，登啥记啊？”汉魁茫然问道。他觉得在农村老家，只有去公社民政所领结婚证时才叫登记。门卫老头笑了，说：“老同志，不是结婚登记，是让你留个名号。”

    “俺不会写字，咋登记呀？”汉魁笑着问道。心想，过去说侯门深似海，真是一点不假，谁知见见自己儿子也这么麻烦。老头儿翻开登记簿，抬头问道：“老同志，你叫什么名字？要见谁？”

    “我叫李汉魁，见崇德，噢，李崇德。”

    “啥关系？”

    “俺是他爹，他是俺儿子。”

    “噢，你是李副书记的父亲？”

    “错不了。”

    汉魁哪里知道，崇德已经是县委副书记了。门卫老头态度明显缓和起来，耐心指点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到了最后一排再往东一拐就到了。”

    “谢谢你了，老同志。”汉魁道了谢，按照门卫老头指点的道路很快就找到儿子的家。崔月华给他开了外门。因为搬家，崔月华请了假，正在收拾东西。汉魁进了院，看到乱糟糟的东西还没摆放整齐。

    “爸，你咋来了？”崔月华笑着问道。汉魁叹口气说：“唉，这家真难找，麻烦了一路人，搬家咋不给家里人说一声啊？”

    “这不来不及嘛，爸，你快屋里坐。”崔月华说道。汉魁进了屋，屋里也是乱糟糟的。崔月华用毛巾擦了下沙发说：“爸，你坐下歇歇，渴了吧！”

    “渴倒不渴，我帮你收拾收拾。”

    汉魁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见家里这么多活，哪有坐下歇着的道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原来那住处就不错，好好的搬啥家啊？”

    “县里年后调了领导班子，他已经到这边来上班了。前两个月，光忙工作，那边的房子早就安排给其他领导了，人家在催，不搬不行了，这才开始搬。办公室的人只把大件搬回来了，这些零碎东西就没来得及收拾，爸来了也不得清闲。”

    “爸习惯了，闲不住。”

    “爸，你咋想着过来了？”

    “爸想你们了，过来看看。”

    “家里都好吧？”

    “好是好，家里没事，爹愁崇高的婚事呢。”

    “爸愁啥，崇高能娶不上媳妇？”

    “自从秀梅退亲后，爹就没心静过，你知道秀梅跟谁定亲了？”

    “她不是在城里上班了，能在老家定亲？”

    “她要真在城里定了，爹倒不烦，女攀高门嘛，可她偏偏跟咱村还不如崇高的晓远定了，这不明摆着是在羞臊咱嘛？爹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要找个更好的姑娘把面子挣回来。”

    “爸，那也犯不着，你要想开点。”

    “现在好了，德福，”汉魁一提到德福，马上兴奋地说，“对了，你德福兄弟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可乐坏了。”

    “得了大胖小子，他们是该高兴。”崔月华笑着说，“年前彩云过来查体时，我还担心这孩子要不成，现在生了，真是万幸。”

    “祖上积德啊！”

    “爹，刚才你说德福怎么了？”

    “噢，恁德福兄弟将彩云的表妹介绍给崇高了？姑娘长得漂亮，又是集上完小的代课老师，俩人见过面，还一起吃了饭，现在倒是没啥意见，我担心时间长了，人家转正了，崇高配不上人家。”

    “爹，崇高哪点差了？”

    “他不就是个伙夫头，还是大队看在崇德面子上才让他干的，在敬老院干几年不还得回家种地，这工作哪是人一辈子干的呀？”

    “当然不能在敬老院干一辈子，我听崇德说过，劳动局计划要招收一批知青回城当工人，其中也包括一部分农民轮换工，轮换工可以变成长期工。我想，不如让崇高过来报名试试，只要当了工人，咱也对得起她了。”

    “这事要是办成，那就太好了。”汉魁听了特别高兴，问道，“啥时候报名？”

    “也快，”崔月华说，“现在劳动局已经开始印发招工简章了，麦收前也许就能上班，可农民轮换工一般进不了好单位，主要是干些力气活杂活。”

    “行是行，不知崇高乐意不？”

    “这事也不能全由着他性子来，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了。”

    “那行，回去我让他赶紧过来一趟，到时候你再劝劝他，这机会千万可别让他错过了。”汉魁再三嘱咐道。崔月华笑着说：“放心，等我见了他再说。”

    崇德下班回来，见了父亲。汉魁又问了些招工的情况，跟月华说的差不多。爷俩吃完饭，汉魁不敢耽搁，很快就坐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