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霜其实已经猜到了牛栋梁的来意。
能是什么呢,自己的出现对于他来讲是个不受控制的变量,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已经联系上了乔家之后。
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老家被冯小冬偷了,因此并不知道他与赤帮的事儿已经暴露,所以这次过来无非是想试探。
试探一下自己对他还有没有存在敌意,同时摸清楚自己的底,看看自己有没有能治好乔二的能力。
瞧牛栋梁那煞费苦心地试探自己医术水平的样儿,如果她压根儿治不好乔二的话,他就能稍微松口气了。
而如果自己不是吹牛,而是真的有办法救活乔二的话,他就会出手。
负霜估摸着乔二的确是知道点他的把柄的,要不然此时的牛栋梁也不会费那么多口舌来恐吓自己,妄图吓得自己放弃治疗乔二。
负霜略有些无聊地扫了一眼面前滔滔不绝的男人。
牛栋梁正在说着惹怒京中权贵的N种可怕后果,又着重强调了乔家人的不讲理和对乔二的重视。
接着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几个自称能治好乔二的病,结果却没那个能耐,最后反被乔家人逼得没活路了的倒霉医生的事例。
负霜听得心里直叹气。
不得不说,牛栋梁这嘴上功夫是不错。
如果她真是一个没见识的、孤身带着孩子来京城讨生活的单亲妈妈的话,听了他这个丈夫熟人的掏心窝子的言语之后,搞不好还真就被糊弄住了,怕是得吓得连夜逃回余甘市。
牛栋梁讲得恳切,面上也真诚。
但负霜并没有忽略掉他一边好言相劝,一边不着痕迹打量自己的行为。
话术很好,但心态没摆正。
他没有以最戒备紧张的状态来应对自己。
狮子搏兔尚且还要尽全力,为什么部分男人却总是小瞧女人呢。
心思缜密如牛栋梁,还是有着大部分男人的通病——自大。
他还是抛却不掉以杜有德告诉他的关于陶负霜的信息。
他明明见过了自己在警局寸步不让、据理力争的模样,却仍然在评估自己的危险等级的时候将自己套在没见识的懦弱女人的框架中。
他或许知道负霜没那么蠢没那么懦弱,他或许是因为觉得这次只是试探而已,蔑视负霜一些无妨的。
但负霜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厌倦地看了一眼牛栋梁。
牛栋梁的认知中陶负霜只是个没什么能力和见识的井底之蛙,一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儿也不过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来阻止丈夫将儿子送人。
听起来好像的确不能够使他太过紧张呢。
但事实却远远不止那样,陶负霜在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身体和心理上的虐待之后无奈身死,但即使是死亡也没能打消她想要救回儿子和报复仇人的想法。
牛栋梁和杜有德,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男人们都太小瞧女人了。
他们认为不堪一击的柔弱女人也可能从沼泽中伸出手,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把他们拉下地狱。
优秀的对手是不应该轻敌的,更不应该只是因为敌人的性别而小看对方。
牛栋梁看出了负霜脸上的不以为意,知道了对他有些许敌意的负霜大概率不会买账,所以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了一种说法。
“弟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长青想啊,京市那么乱,若是再惹到不该惹的人,坏了不该坏的事儿,为自己和孩子招来祸端,到时候这后果怕是你无法承受啊,事后再后悔也晚喽。”
他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地将负霜的危险级别上调了一些。
这一番威胁的话既可以威胁他所认为的懦弱无知的陶负霜,也可以威胁假设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的聪明人陶负霜。
负霜微翘的嘴角渐渐变得平直。
看到负霜脸上的笑容淡去,他却笑意渐深,甚至还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幅度微小而隐秘。
见他等待着自己的回复,负霜便也忍不住出声了,但她答非所问,并没有接着牛栋梁的话继续说,反而是突然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跟杜有德不是好兄弟么,你讲了这么多话,为什么连一句都没有提起过他?”
这个问题很突兀,却又意外地很合情理,牛栋梁脸色一沉,沉默了下道:“我知道德子不在了。”
负霜蓦然而笑,温柔缥缈的声音在只有两人的巷子里回旋:“是呀,他不在了,他可是直到死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呢 。”
牛栋梁猛地抬头,一双眼狠戾地盯着负霜,随后又降低了些攻击性,静静地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似乎是在审视着些什么。
负霜笑盈盈的模样在牛栋梁的心里重重一击,他似乎突然突破了某些桎梏,眯起仔细地回忆着余甘市传来的些许消息。
杜有德无能,这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杜有德能无能成那个样子,简直就是废物一个,这样的人他是万不敢培养使用的。
杜有德的来信频率越来越低,之后他也就渐渐将其抛在脑后了,宝贵的时间精力不能都浪费在杜有德身上,因此他在这三年间并没有多么关注余甘市的情况。
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杜有德疯了,然后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感觉。
现在联系到负霜身上,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动的手!”
说完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倒抽了两口凉气,脑子里飞快地串联起前因后果。
“就因为他要把你儿子送给我?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就因为这点事儿?你就要置他于死地?”
负霜倒也不否认,只是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怎么又是我毒了,这不是你给出的招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