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霜点点头。
他再问:“那我们不如直接——”边说着边伸出食指,在脖子处虚虚一划,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
负霜瞥他一眼,瞥见他隐含怒气的眼神,不由地挑了挑眉。
“朝廷的秦王,皇帝的七皇子,不能死于凝族人手中。”
平静淡然的陈述句,却包含了非常大的信息量。
饶是凝族久不与外界相连,不受礼法尊卑教化,也无阶级观念,却也知道朝廷亲王的身份在外界是有多么显赫。
听到他的真实身份,六子很是震惊,但姑姑所说出口的话不会有假,不需要甄别他便已经全盘接受。
于是脸色微变,讶异之余更气了:“他既有如此显赫的身份,想来也不缺爱慕者,为何要来祸害我们凝族姑娘?”
这可都一年多了,崔念斯与萝音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萝音有多在意崔念斯,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是从小玩到大的姑娘,是朋友,是伙伴,他们都是凝族之人,是天然的同盟。
六子此时的心情不啻于发现自己的亲姐妹被渣男骗身骗心,其中更有对心有不轨的外人的憎恶。
若是真正的霜在这里,应该会很欣慰——凝族儿女就该如此,不论在内里有多少摩擦不快,但只要是在面对外敌,都努力做到团结一心。
然而负霜只是摇摇头,叹息道:“咱们安逸太久了,这不是好事,至于居心叵测之人,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六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负霜坚定的神色,犹疑了一瞬,便沉默着转身,按照负霜交代的那样执行。
暂时看管住了男主之后,负霜便开始研究大阵,这一研究便研究了一月有余,终于找到了在不改变大阵原有功能与完整性的前提下调换阵法生门的办法。
负霜粗粗通知了老族长一声,便带人调动起大阵,使得前世里萝音泄露出去的那一处出口重又变得铁堡一般。
阵法变动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住,负霜也没打算瞒,带上人去族地周围检修阵法的同时,还让族长在族中通知到位。
阵法变动,以往的出口废弃,请外出小队勿要跑错。
族人放下手中的活,乐呵呵地看着这新鲜事——大阵变动,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凝族先祖所遇到的那位高人,说不清是何方神圣,但其所布置的阵法历经多年而不朽,更会自如变通,进入口隔一段时间就会遵循着他所给出的规律变化。
千百年来,从未出过错漏。
因此,凝族人根本不需要担心阵法会出什么问题,只需要隔一段时间重新探索出新的进出口就行,甚至都不需要经常检修。
族人远远地瞧大祭司带着小年轻们东跑西跑地检修阵法,却大多听过就算了,纯当看个热闹。
虽然现在要变动大阵了,但是并没有族人因此而感到惶惶不安,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提出质疑。
姑姑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
她那么厉害,改动过的阵法一定是更好的阵法!
在轻松恣意地左右张望的凝族人之间,还有一道格外萧瑟的身影。
面色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眼底却阴霾一片的蒋珂紧紧注视着调整阵法的人们奔忙的样子,心中止不住的发沉。
好不容易从萝音嘴里套出来的进出口通道所在地,就这样被堵死了,关键是萝音也不知道调整后的进出口所在地,以后,他便是再想套话,也行不通了。
这样下去,他如何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又如何才能率军攻下凝族、立下功勋?
身边的蠢女人对于他艰难的境况一无所知,此刻正挽着他的胳膊同别人叽叽喳喳地聊着新的通道。
“……是呀是呀,我之前跟在吉宇大哥后头出去的,啊呀,那段路难走得紧,现在换通道了,希望是条好走点的路,那样的话他们再出去就方便多啦……”
“我是不想出去喽,我就想跟念斯在族里待着,就这么一直待到我长出皱纹、念斯长出像我爷爷一样雪白的胡子……”
有情饮水饱的萝音因为有了崔念斯而变得性格平和了许多,不仅能与族人交好,甚至能与以前见了面总要吵个天翻地覆的叔叔婶婶好好说话了。
正与她交谈的大叔看着她乖乖巧巧的小儿女情态,惊觉自己都快忘记这闺女以前叛逆倔强的模样了。
他很有代入感地共情了老族长,欣慰极了,甚至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姑娘大了,懂事了……”
蒋珂完全没有心情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心中惊怒与惶恐愈发蓬勃,眼底的阴沉几乎要凝为实质。
为了平复情绪,他假说口渴,撇开萝音的胳膊独自回屋里静静。
并不隔音的墙壁两端的人心境迥然不同。
一方轻松淡然,乐呵欢快,而另一方怫然怨恨,还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与紧张。
墙壁将喧嚣阻隔在屋外,蒋珂坐上桌子,一边做戏做圈套地执壶倒水,一边深呼吸。
他只低落了一会儿,便迅速调整好心态,一再告诉自己,一时的失利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要立刻想出对策,寻找破局之法。
待他重振旗鼓,便又出去,更加温和地陪在萝音身边。
他不在身边,萝音惦记地往屋子里张望了好几次,而一看到他出来的身影,明媚的笑容不消说,便自觉地涌上唇边。
萝音非常自然地继续挽住他,一边继续看热闹,一边探上他的手,仔细地用肌肤感知了几瞬后便“啊呀”一声。
“怎么这么凉?”她抬起头,嗔怪地横了蒋珂一眼。
“念斯,你是不是又喝冷茶了,我不是说了吗,要想跟我白头偕老的话,你之前的伤就不能用快法子养,得日久天长地慢慢疗养,元气没补上来之前,忌生冷刺激……”
说着说着,她径直握向蒋珂手腕,手指轻撘,便要为他探脉。
蒋珂一怔,紧接着迅速躲开她的手,转而又意识到不好,反应极快地回握,赶在她变了脸色前开哄。
已经晚了。
萝音有点受伤,又有点愤怒,定定地盯了他一会了,这才在他的讨好的笑容下被治愈,嘟着嘴撒娇:“你干什么呀,把个脉而已啦。”蒋珂面上笑得温柔讨好,连声跟她检讨自己的罪过,心中却是恨恨吐槽:放屁!
在来凝族之前,他只以为凝族里有些宝物和神奇的蛊虫,却没想到凝族的神通远不止于此。
他们竟然能够通过脉象而感知到对方的心情,忧心、焦虑、欣喜、愤怒、悲伤、兴奋……他们统统能把出来。
我一个居心不良的奸细,被你天天感知到我的情绪那还得了?我这工作还怎么进行?这跟被扒光了放在大街上有什么区别?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
初初知道此事的时候,他震惊不已,但萝音告诉他这只是医家的一项本领罢了,她偷溜出去的时候遇到的外界的高明大夫也能做到,只是不如他们这么精准。
但他在外界以王爷的身份看太医与现在在凝族里当细作被萝音诊治能一样吗?
外界的医者谨小慎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出个七八分也只说四五分。
他们会像她这样把脉把着把着就傻乎乎地直接问:“你怎么了?为什么焦虑?整日里在忧思些什么”吗?
好在萝音好糊弄,随便掰扯些担心外界亲人的理由就敷衍过去了,可再好糊弄的人,也不能把对方直接当傻子吧。
喜怒不形于色是成大事者的必备素养,蒋珂很不喜欢这种能被别人随时随地随意地感知情绪的做法。
偏萝音不知分寸,自与他确定关系后,常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探他脉搏。
虽然说萝音是因为要时刻关注他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存窥探他内心的心思,可他不是那等内心阳光到能坦荡示人的人啊。
于是他只能时时刻刻警醒着,尽最大努力去不留痕迹地躲避萝音的突然袭击,而躲不过去的时候也只能放平心态。
萝音不曾疑他,交付了全副信任,也对他很好,可这种日子谁过谁知道。
不仅衣食住所粗糙无比,甚至连心灵都得不到片刻安宁,时时刻刻需要注意风吹草动,也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这里并不比外界好上半点,甚至于还更差,最起码在外界争斗是争斗,他还有个龙子凤孙的身份。
思绪正要飘远,就被突然的一声惊叫给吸引去了目光。
哄人的和被哄的齐齐看去,只见在一阵嘈杂声和惊叫声中,有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从茂林中出来,他们似乎还在急切地说些什么。
待走近一看,立刻就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部分——其中一个十分魁梧的大汉竟然是被抬出来的。
随着他们行色匆匆地走近,蒋珂耳尖地听清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叫嚷声:“……那块石头活动了……骨头断了……天叔呢,快,天叔最擅长治骨,叫人去喊天叔……”
看热闹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活动开了,热闹什么时候都能看,但人伤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热心肠地冲上去上前帮忙。
与这些人心境不同的是蒋珂,他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