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自上个月痛失幼子起,便将全部的精力投注在政务之上。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个牵挂的地方,那些牵挂的人,他害怕自己一松懈立马就要转头回京。
他多想回去,她知道凤凰儿是最需要他的时候,可他不能回。
他从未想过,江南,沿海的盛世繁华之下,竟然有这么多的污秽疮痍。
他这个皇帝要的不多,只是想让大清子民都有饭吃有衣穿。
要知江南自古富庶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本以为这里的百姓生活会比北方活的更好一些。
可直到他亲自走下民间,看到田垄间麻木的百姓才知道朝廷这些年推行的新政策新技术在江南竟然不下放。
全被世家官吏握在自己手中牟利,生怕百姓有了银钱威胁他们的地位。
贪污,枉法,草菅人命,强取豪夺,逼良为娼,甚至灭人满门只因为偶然发明出一件好东西,还未来的及上报皇帝,就被当地富户占为己有。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康熙一路南下杀得人头滚滚,灭门抄家,株连九族,整个江南士族豪绅皆惶惶不可终日。
很快,打着反清复明白莲教旗子的乱党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刺客最近一次就离皇帝三米,被康熙出巡后从不离身的新式手枪一枪爆头。
所有一切都妄图逼迫康熙回京结束对江南各地的清算。
微服出巡告以失败,康熙却拒绝回京,坐镇苏州,向从未真正臣服大清的江南士族全面开战。
军队早已集结,文臣武将也从各地被调遣到反抗最激烈的位置。
好在百姓们被欺压的太狠,看到皇帝的军队是帮他们打掉那些欺压他们的恶鬼时,不仅拒绝士族豪绅的命令,还偷偷给王师带路做内应,尤其看到王师并不骚扰百姓,看他们太凄苦还给钱给粮,淳朴的百姓们哪见过这样的“大人们”。
青壮年开始申请加入王师,哪怕做个伙夫。
民心所向,康熙的这场清理之战越打越顺,终于在年节将近的时候,盘踞江南数朝的第一世家顽抗数月之后分崩离析,反清浪潮的旗帜彻底倒下。
形势一片大好。
除夕前夜,民间处处张灯结彩,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官员士兵也都轮换着享受短暂的年节。
苏州一间清雅的庄园,是圣驾的临时居住。
康熙将自己与外面万家团圆热闹祥隔离起来,一直忙到了快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的入睡。
“玄烨……,玄烨……”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呼唤。
是凤凰儿,康熙立刻清醒,循着声音四处找寻。
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渐渐从缥缈的雾气中出现,只是身上的衣裳似乎不是凤凰儿会穿的样式。
“凤凰儿?是你么凤凰儿。”
康熙知是梦中,两个月来绷着的神经瞬间崩塌,箭步冲上去将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搂在怀里,千言万语都想说与她听,
“我日日都想你,可我好怕想你,我真的怕会梦见你,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凤凰儿,我们的孩子……”
紧紧抱着嘎鲁玳,康熙的愧疚和思念决堤泪如雨下。
感受到凤凰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康熙更是心里窝的难受。
她不怪他,她不怪他没有回去,不怪他继续南下。
凤凰儿永远懂他,永远理解她,永远为了他委屈自己。
“凤凰儿,我愧对你,愧对孩子,等我回京你怎么惩罚我都好,我封胤?为亲王,我晋你做皇贵妃,只要能弥补一丝,求你,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嘎鲁玳微笑着用帕子温柔的给康熙擦着脸,那双康熙最爱的眼睛全是对他的情谊,
“傻子,你知道我们不在意那些,你不只是阿玛,你是皇帝,从入宫我就知道。胤?,许是短暂的来人间看了看,许是那孩子眼光太高,不太满意,重新回天上去。”
声音飘飘摇摇,抚慰着康熙痛楚的心。
“凤凰儿,你再等等我,再过两个月,不,一个半月我就回来了。”康熙信誓旦旦的许诺。
嘎鲁玳还是轻轻柔柔的笑,她说,
“玄烨。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走了,其实不该来的,我应该恨得,可我好像并不恨你……”
康熙怔怔的看着嘎鲁玳,“凤凰儿?不对,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也许我会和胤?团聚吧,谁能说得准呢……”声音越来越虚幻。
“不,我不许,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我回去,我们再要,你想要多少就多少……”明明是梦中,康熙却真真感受到胸口被狠狠攥起的绞痛。
“玄烨,这些年,我没有遗憾,各人缘法至此,谁都强求不了。我也累了,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有你,有孩子……足够了,
玄烨,若是记得我太痛苦,就忘了我。
玄烨,照顾好孩子们。”
还有什么不懂的,康熙已经疯魔一般,
“你在说什么!不许你说!朕不许!没有朕的允许,谁敢。”
嘎鲁玳又虚化了一分,“傻不傻,还发小孩子脾气,最后,你答应我一件事。”
康熙想抓住她的双臂,可试了一次又一次,抓到手里的只是一缕青烟。
他不说话,他不要听,他拒绝告别,他不相信她不要他了。
“傻子,别当太久皇帝,不只是你,还有后世子孙;
别养蛊似的养孩子,别逼得他们自相残杀;
别闭关锁国,夜郎自大;
别搞文字狱,别怕百姓读书。“
康熙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嘎鲁玳,一字一字吐出,“朕不听!朕要你当面对朕说,不然,朕就……”
“别忘了我……”
已经缓缓升向半空的倩影留下的最后一句。
康熙被这四个字定住,狠话有什么用,她真的要走了。
“凤凰儿,别走,求你。”
哪还有什么甚为帝王的尊严,若他低头能让凤凰儿留下,哪怕让他对着这贼老天磕头。
“皇上,主子……”
梁九功这些天都是亲自值夜,皇上把自己压的太狠,他最知道这早晚出事。
这么些日子从未听皇上提起过珍主子,今儿是魇住了?
怎么哭成这样。
康熙缓缓睁开眼睛,把梁九功吓了一跳。
“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才。”
“凤凰儿,走了。”沙哑的声音,嗓子像是被利刃划过。
梁九功不会问去哪这种愚蠢问题,从皇上那双像濒死之人一样绝望死寂的眼神中,他已然能猜出大概。
“爷,都是梦,梦是反的,前些日子不还收到信儿说珍主子大好了,您是太思念,奴才给您拿个热帕子……哎哟”
梁九功还没来得急转身就被康熙死死抓住手腕,
“去!派人回京,珍贵妃!”
”是,奴才这就去!“梁九功连滚带爬奔出门去。
七日之后,一身重孝的道保被梁九功扶着到了御前,一言不发跪倒在地,梁九功已经控制不住的在掉眼泪。
康熙看着满脸胡茬,形容枯槁的道保还有什么不清楚。
几日几乎没有睡踏实的康熙晃了一晃,昏厥过去。
一个月后,康熙御驾回京。
昭阳宫依旧挂白。
康熙站在昭阳宫外,久久矗立,一时竟然不敢踏进。
太皇太后下了旨意,除了昭阳宫的几位阿哥公主,所有人不许出现在皇帝面前。
康熙远远看着正殿中的棺椁,她就睡在里面吧。
他没有哭,眼泪早已经流够了,脚下的石板路今日像注了泥浆,踩上去晃晃悠悠。
康熙不让任何人扶,歪歪扭扭才走到巨大的棺椁前。
“起来,起来,你们额娘惯会淘气,这是怨朕,呵呵,跟阿玛开的玩笑,你们这几个孩子也跟着胡闹。快起来,阿玛回来了,快,来人帮朕把这棺开了,凤凰儿闷了这么久可不能闷坏了……
凤凰儿,玄烨回来了,我们不玩了,你出来好不好……”
几个孩子跪在一边,梦梦早就想扑到汗阿玛身边,被哥哥死死拽住。
安安起身扶住康熙,
“汗阿玛,额娘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我们几个都陪着,额娘说,她不怪您,她只是怕胤?在那边害怕,她说,若有来世,还做您,做您的妻子,做我们的额娘。”
眼泪从安安麻木的脸上无声滴落,砸在康熙的手上,烫的他清醒了几分,轻轻推开女儿。
康熙缓缓将脸贴在冰凉的棺木上,轻轻抚摸着,闭着眼睛,泪却从眼角滴下。
郭络罗嘎鲁玳被追封为皇贵妃,十二阿哥胤?也封了悼睿亲王,这已经是极具哀荣。
可只有太皇太后知道,皇帝想追封嘎鲁玳为皇后,虽然没有说,太皇太后从孙儿的眼睛里就读懂了一切。
太皇太后没有拒绝,只是让他想想孩子。
几日之后,追封皇贵妃的圣旨才下。
太皇太后也松了口气。
若是追封皇后,那中宫嫡出的皇子一下就多了三位,麻烦将接踵而至。对于如今的大清绝非最好的选择,好在康熙并没有忘记他首先是位君王。
昭阳宫封宫了,康熙不许人再打扰她。
安安去了慈宁宫,也住不了太久。
小四小五去了阿哥所,恪靖向来和乐乐亲近,住在了坤宁宫,梦梦被康熙接到乾清宫亲自带着,小九住进了翊坤宫跟着小姨,可经常留宿太子东宫。
昭阳宫带过的宫女太监,去哪里都受欢迎,文竹青萝她们几个大宫女分开到几个小主子身边。
梁平却不想走,和两三个人留在昭阳宫,不能让它荒废了不是,万一主子的魂魄想回来看看,主子最爱漂漂亮亮的,他得替主子好好看着。
忠勇伯府成了忠勇侯府,福晋也有了一品诰命,几个兄弟最小的都给了五品御前侍卫。
宜妃在半年后晋宜贵妃,却自请为姐姐祈福,永撤绿头牌,康熙允。
宫中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珍贵妃去后两个月,太皇太后薨逝。
固伦荣昌公主出使沙俄,身边有位老嬷嬷极受尊重,听说是其母皇贵妃专门指于公主。
临行前,大阿哥胤褆晋封直郡王。
太皇太后孝期,皇帝守孝三年,进后宫也从不留宿。
除服后两年,进行了一次大选,为太子胤礽选了石氏为太子妃,三阿哥四阿哥皆言暂无意娶妻。
五阿哥胤祯求皇帝指婚,还要多娶几个,只有一个要求年纪大些,一到十五岁,他就正式完婚。
皇帝皆允。
十年,后宫未进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