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舍长赶紧叫住他:“诶,等等,给我来一份报纸。”
那孩童便跑回来,对着林舍长嘿嘿一笑:“林舍长,是你啊,我刚刚都没看清。”
林舍长叮嘱她:“消息是着急,但也别跑那么快,再摔着。”
这孩子是曾经住在32号宿舍楼一女工的孩子,宿舍里不能让小孩住,她就一直被安置在一个叫幼儿园的地方,平时女工放假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孩子,带孩子出去玩。
后来那女工干了半年活,手里有了一些积蓄,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母女两个这才能住到一起。
小孩拿出一份报纸,林舍长给了她钱,又问:
“你娘不是在商路上做工吗?回来了吗?要是没回来,你先来我这,等你娘回来了再把你接走。”
这就是担心这孩子娘亲不在家,外敌入侵他身边没个大人在了。
“回来了,柳大人把商路上做工的人都召回来了,说是最近商路上都不做工了。”
林舍长这才放心:
“你送完报纸赶紧回家,这什么外敌啊,难道又是上次那样,来攻打我们胡县的?”
“不是,好像说是突厥人。”这孩子有个报童的小工作,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突厥人?!
林舍长当即吓了一跳,就连一旁的白四娘都变了脸色。
这可不只是外敌,都是外族了。
说起突厥人,南方人可能还好,北方人第一反应就是穷凶极恶,坏事做尽,杀人放火,无所不干的。
小孩跑走了,林舍长赶紧展开报纸看了起来。
白四娘也在一旁着急,偏偏不识字,只能等着林舍长看完了再说给她听。
她此刻更加深刻觉得自己应该去上那个识字班了,这不识字,连消息递到了眼前,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舍长,怎么样啊?是突厥人吗?突厥人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舍长快速看完了,脸色比刚刚好了一点,但依旧凝重。
“上面说,是我们胡县出去的商队发现了突厥人的踪迹,应该是悄悄潜入进来的,被一个村子发现之后,他们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现在很有可能就在胡县周围。”
“现在就是在四处排查,寻找这些突厥人的踪迹,让我们没事不要脱离胡县区域,做好防范准备,发现什么不对的话,立刻找差役。”
白四娘听完之后,神情和她也差不多了。
没刚刚那么担心,是因为突厥人并不是要直接攻打胡县。
神情凝重,是因为屠村这种事听上去就让人心里一沉。
她第一反应就是:“舍长,宿舍楼后面林子里的棍子我能捡吗?”
突厥人要是真的来了,手里总要有个武器吧。
当初她打不过第一任丈夫家里人,全靠有个木棍在手上,才不算是一开始就被打死。
林舍长也是很快明白了白四娘的意思:“那片山是军营的地方,应该不能随便捡,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要是突厥人来了你正在做工,手里的铲子就能当武器,要是在睡觉,床板也能拆成一截一截的。”
白四娘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拆不及时怎么办?
这一路上,她索性就盯着两边,打算一看到什么可以用作武器的,就捡起来带回宿舍做个备用。
但这一路上,硬是连个好拿的石头都没捡到。
胡县的百姓们如今已经习惯了看报纸,听报纸。
因此,突厥人出现在周边的消息一传来,全县人都有了危机意识。
大家都在找武器啊!
白四娘别说粗一点的木棍了,就是石头都全让别人给捡了。
再次看中一个圆润好拿在手里砸人脑袋的石头,结果又是刚快速跑过去,就被一个放牛的娃娃抢了先,一把抱起石头,扭头就跑。
“哥!我找到一个好砸脑袋的石头!!”
“到时候突厥人来了!我们就用这个石头砸死他们!!”
白四娘:“……”
她果然是之前饿太久了,连个小孩都跑不过。
不过经这一出之后,白四娘也发现了,一路上碰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基本要么是手里有武器,要么是正在找武器做武器。
这和山民们又不太一样了。
山民们其实也会互相攻击,争夺水源,抢夺地盘,但是基本都是族老们组织青壮年们上。
可在胡县,竟然连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知道像模像样的拿着树枝,在路边跟着同伴一起比划。
她们也知道自己力气小,武器也不好,因此还十分有计划。
“我们可以藏一些沙子,等突厥人来了,就扬他们眼睛里。”
“对,我们也可以挖坑,等他们掉进去了再往里面丢石头。”
白四娘:“……”
她在山中时,一直被其他人认为太泼辣,太凶狠,自己丈夫都敢还手。
那些人笑话她的时候,还会说就是因为她这样不饶人的性子,才会没有男人再敢娶她。
可如今看看胡县,她以前干的那些算什么啊。
胡县连个路都走得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还在路边跟自己的老姐妹们大声讨论,要怎么用头上的这根孙女买的铜簪子戳突厥人下三路呢。
当然,讨论的时候,她反复提及“孙女买的”“孙女做会计赚的钱”“孙女有了工资第一时间孝敬她”等重要信息,成功收获了一片羡慕的视线。
白四娘看着看着,也跟着羡慕了。
她不是羡慕那老太太的铜簪子,是羡慕老太太的孙女能成为她的骄傲。
她提起孙女的表情,就好像是白四娘曾经见过的,族老提及自己上进孙儿的表情是一样的。
山民中也有疼爱女儿的人家,可这种疼爱,就是和白四娘看到的不一样。
她要留下来。
她一定要留下来。
白四娘握紧了手里好不容易找到的树枝,打算将最前面一头削得尖尖的。
她想,若是突厥人真的来了,她就拼着性命不要,冲上去拼杀。
只要能杀死一个突厥人,就算是立功了吧?
只要立了功,她就能留下来了。
“胡县还没到需要百姓上去拼杀的地步。”
柳意看着自发守在城门,手中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的百姓们,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欣慰。
“让百姓们都回去吧,将士们会守住城门的,去边军报信的人快马加鞭,也许我们最后连打都不用打。”
马校尉倒是挺乐见其成这种场景的:
“我已经派了几次人过去了,他们就是不肯走,不过柳大人,我们胡县的百姓可真不错,人人皆能战,有这样的魄力,胡县何愁日后!”
他干别的不行,但一到了这种行军打仗的时候,还是非常有远见的。
胡县百姓这种状态,就算真的有大军来袭,靠数量压制胡县的话,胡县未必会赢,但敌方肯定也要损失惨重。
要是真到了那一刻,胡县的每个人都会是战力。
马校尉说起这里就亢奋:“这从前若是遇到外敌,各个城池的百姓都要官府逼着才愿意出来上沙场,但到了我们胡县,百姓们却都主动要拼杀,柳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马校尉就做不到。
练兵的话,他能把自己的兵练成这样。
但对普通百姓,他就没招了。
马校尉可是参与过许多战役的,在他的经验里,无论是他这方为攻方,还是守方,被攻打城池里面的百姓都是会躲在屋子里不肯冒头的。
青壮年们会被强行征兵,派去打头阵,但这些青壮往往也不会有多强战力,还有许多人掉头就跑的,只不过主将下令逃跑者射杀,这才不得不闷头往前冲而已。
“你若为主将,有这一手本事,日后也定然会是个名垂青史的名将啊!”
柳意:“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马校尉脸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相信。
大家相识这么久,他也算是有些了解柳意了。
她那心眼子,九曲十八弯的,只要是她想办成的事,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
这百姓们如此违背常理,不顾性命想要冲在最前头,在马校尉看来,也只有柳意才能做到的了。
毕竟她总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柳大人,你就跟我说说吧。”
马校尉也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反正求知欲来了,他就要问。
“其实道理很简单。”
柳意道:“当一个人拥有了稳定的住所,足够吃的粮食,有亲人,有子嗣,且未来的生活一定还会更好的情况下,这个人比谁都不愿意破坏自己现在的生活。”
“而如果这个人的生活本来就已经被破坏,现在的生活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然就更不愿意再次被破坏了。”
她望向那些老老少少,眼神坚定,手握武器自主巡逻的百姓们。
“你觉得他们是想要拼杀吗?不是的。”
“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和家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