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某户人家外,停着一辆牛车。
大门敞开着,这家人以及车夫进进出出,忙活着将家中的物品搬到牛车上。
也有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邻居来帮忙的,那关系平平,称不上朋友的邻居们便站在门外,伸长个脖子看热闹。
倒不是他们因着关系平平便不愿帮忙,这搬动行李能费多大劲。
主要是,因着交情没到那份上,也要避嫌的好,别看这些行李大多破旧,还有什么旧碗旧筷,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了。
这若是脑袋一热上去帮忙,趁着人多手杂,万一有人起了心思摸走一两样,自己也是可能会被当成怀疑对象的。
这些邻居们不能上手帮忙,便在嘴上说一些舍不得的话。
别管心里是真不舍还是假不舍,至少明面上话说的要漂亮了。
“竹花,真的要举家搬走啊?我听说那北地可是冷得很,且挨着突厥人近,再加上一路远程,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要不还是让你们家王童生回来吧。”
“是啊是啊,近些日子虽说日子不太好过,但王童生怎么也是个童生,待王童生回来,还怕找不到个差事干吗?”
因着要搬运行李,因此特地穿了一身薄衣,将头发用发簪挽起的林竹花端着一个木盆出来。
“也写信去问过了,他说在那边干得好,也受上面重视,再加上之前他也因着那被卖去做了佣户,很是吃了一些苦头,身体底子有些损伤,要日日吃药补着。”
“咱元洲药价贵啊,柳州那边就不一样了,药价便宜,看医师也方便,这人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肯定是先保住身体最要紧的。”
邻居们便都唏嘘几下。
就算是以往相处之间有些龌龊的,此刻听着林竹花的话,心底也还是升起了一些对她的同情。
在他们看来,柳州那样偏远,向来都是贫瘠之地,哪怕王童生在那做了个官吏,林桃花她们过去,恐怕也要不少吃苦。
原本以为王童生找回来了,这一家子算得上是苦尽甘来,结果谁料到,竟还要一家子女人千里迢迢的过去。
自古以来,若不是没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呢,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林竹花自然也没错过大家唏嘘同情的视线,她心底也很不好受,人嘛,都是怕未知的,在元洲生活了这么久,突然有一日,要她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心底不害怕是假的。
实际上,冬日的时候,王成来信回来,就提起了想要她们来到柳州生活的话。
之前还说要攒够了银钱回家来,也不知为何改了口,只说柳州这边处处都好,想要攒钱攒资历,托人来接她们过去。
林竹花与婆婆阮三娘自然是不乐意的,只是架不住王成一封信一封信的来劝说。
一时说他在那边受上官器重,一时又说他已在柳州扎根,也托好了人,跟着州牧大人派出去的商队来接人,安全上面保证是没问题的,一时又说柳州这边女子也能当官吏,母亲与夫人都识的字,到了这边,必定如鱼得水,囡囡在柳州,也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总之,这一封一封的信,到底还是将二人给说动了。
元洲如今日子也是越来越不行了,之前是夹在两州之间受夹板气,后来听说王爷与七皇子联合在一块了,安生了一段时日,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又闹了不愉,街面上又在四处征兵。
各种消息在底下的官员口中乱窜,有人说,王爷叫人给下了毒,身体坏了,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底下的王府公子们便开始争权夺利。
也有人说,王爷早就没了,是左将军给害的,左将军还记恨王爷之前与七皇子殿下联合摆了他一道。
自然也有七皇子殿下的事,关于七皇子暗害王爷,想要彻底占下元洲的消息,是流传度最广的。
不过无论怎么流传,有一样是不变的。
那就是元洲的主人镇南王,要不就是死,要不就是半死不活。
反正,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觉得这位胸无大志全靠哥哥的王爷小命早晚保不住。
上面一乱起来,下面的小鬼们就蹦出来了。
官府里的小官们在大人们面前唯唯诺诺,在小老百姓面前却是威风凛凛,一时要收摊位费,一时又要收平安费,过路费那肯定也是要收的。
本来只交这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就已经够让店铺摊位的老板们难受了,偏偏这些费用也不是一个月只收一次就行的。
一个月收个两三次,四五次的都有。
这哪里还能做生意,赚的钱还不够缴这些乱七八糟费的呢。
因此,街面上的商铺,摊位,几乎全都关了门,百姓们想买个东西都没处去。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们身上的各种苛捐杂税也增加了。
好消息是,现在四处都乱,想要出城不用像是以往那样要给钱拿路引了。
坏消息是,虽然大家想离开就能离开,可离开的路上,必然埋伏着劫匪,流民,不怀好意者若干。
如果不是王成托了柳意派出来的商队,林竹花她们想要安全离开元洲几乎不可能。
“现在走了也好,我瞧着,怕是要打仗。”
也有年老有经验的邻居看着一片忙乱的院子,摇头叹息:
“到时候四处都乱,你们现在走,也能避过去。”
对于打仗这件事,元洲百姓们是很熟练的,因为自家王爷是个软柿子,哪边都想啃一口,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说句不太敢与人说的,元洲的许多人都盼望着王爷赶紧咽气呢,到时候无论是左将军还是七皇子拿下了元洲,至少他们也不用收这夹板气。
林竹花婆媳就这么在邻居街坊的注视下,抱着孩子上了牛车。
以往无论是相处的好的,还是有些争执的邻居们此刻也都多了些真情实感。
“一路小心啊。”
“若是那边不好,就再回来。”
“囡囡,可要跟紧你娘亲啊。”
车夫吆喝了一声,体格健壮,毛发油亮,一看就是一头青年壮牛的牛儿便沉稳的朝前走着。
刚刚还有些感伤的邻居们便又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这牛是真不错,一看就不便宜。”
“还是读书人厉害,王童生被拐去柳州,都能找回来,还能接家里人过去。”
“我之前还疑着又是一个骗子呢。”
便有邻居笑道:“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哪个骗子费这么大劲来骗人,这样好的牛车都雇上了。”
要说是骗林竹花这位年轻娘子,那也不至于,她虽样貌清秀些,但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如今世道乱,买个人还不便宜得很,拐子都要失业了。
因此,大家伙还是信了那写信的人是王童生的,也信他是在偏远的柳州站稳了脚跟,特地托人来将家眷接过去。
只是离乡背井,大部分人还是不信她们的日子能好过的。
林竹花其实也心里没底的很,夫君越是在信中将柳州夸得天花乱坠,她越是不敢信。
什么柳州女子也可当官吏,女子上街与男子上街并无什么不同,四处都开着大片大片的工厂,因此只要是能干得动活的,都能有个活计干,有工资拿,能找到活路。
且最要紧的是,柳州很安全,有一套完整的法律法规,居住在当地,只要不做坏事,就可以一直平安的生活下去。
差役们会保护柳州居民这件事,就够让林竹花吃惊的了,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差役们是凶恶的,是贪婪的,吃饭不给钱那还是常事,遇上了凶狠的贼人却是跑的比谁都快。
倒是岁数大,也见过大安朝昌盛时期的阮三娘道:
“一开始那些差役也是好好做事的,只是后来上头乱了,他们也就跟着乱了。”
站在差役的视角来看,就是积年累月的也不给发俸禄,光干活却没钱拿这谁愿意,那自然就要从别的地方伸手要钱了。
囡囡小小一个人,窝在娘亲怀里,有些怯生生的打量着车内环境。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牛车,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坐在个“小屋子”里,低声喊着:
“娘,娘,要出去。”
“囡囡不怕啊,咱们这是在坐车,你嫌不透气,我们掀开帘子就好了。”
林竹花哄着女儿,掀开帘子,果然,小女娃见着掀开帘子后的街景就不再闹了,好奇的往外看。
阮三娘家中是富贵过的,她不光坐过牛车,还坐过马车呢。
坐着感受了一会,她就觉出这牛车的好来了。
“这车好生平稳,竟比马车坐着还要稳些。”
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人坐在马车上,只有稍微颠簸的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
古代的路面条件大多是土路,路面根本不平整,再加上车辆的构造相对简单,车轮由木头制成,轮径较小,与地面的接触面积有限,因此车辆也会更加震动。
像是那种豪富氏族之家,自然会有工匠为了主子们的乘坐体验,通过改造各种细节来让马车坐起来更舒适。
但这种改造,是要大量金钱支撑的,像是普通小户人家,坐牛车马车基本感受到的就是颠簸。
要是走的道路还是城外道路就更糟糕了。
真是好似能生生将人的心肝脾胃肾都给颠出来的那种。
阮三娘曾经坐着马车出过城,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正是因此,走在曾经走过的道路上,她才觉着惊奇。
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道路还是原来的那个道路,那就是牛车的问题了。
前面的车夫哈哈一笑:“您是有见识的,竟只坐了这么一会会,就能感受出来。”
“这牛车,可是我们柳州的牛车,和别的地方,自然不一样。”
“您几位啊,到了柳州就知道了,我们柳州,好东西可多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