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2dR 阿弗纳斯 飞行堡垒
“我们刚刚就来过这里了,我们压根就是在原地转圈!”
在飞行堡垒下层那些样式与大小完全一致的房间和通道中穿行了半个小时后,江逍遥拒绝再向前行走了。他指着自己半小时前用魔术把戏留在一面墙角上的发光标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我就说方才我们应该直接把那个抱着几卷厕纸的魔鬼摁在墙上,逼着它带我们去上面的。现在好了,别说楼梯了,这里连根鸟毛都没有。”
阿克汉不耐烦地拿自己手中的斧柄末端敲了敲那面一成不变的暗红色墙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老子还以为那个大魔鬼会派重兵守着她的这台会飞大玩具,结果这里面的每个格子间都是空的!”
“嘘——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莱斯特向急躁的龙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竖起自己的尖耳朵仔细捕捉着什么。
“你听到啥了,半精灵,这里什么都没有,除非是一些没死透的幽灵在捉弄我们。”
“听上去像是一个男人的哭声,从那边的拐角后传过来的。”
吟游诗人指向一个方位,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他们之前没有留意过的角落,那里确实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另一端拐入黑暗之中,哭声正是从其尽头传出。
“没想到这里面还能有个活人,没准俺们可以去找他问问路。”
打定主意后,维斯特拉第一个迈着大步子向拐角冲去,他们拦不住这个莽撞的野蛮人,只好一把将江逍遥从地上拉起来,试图追上前行的同伴。
随着一行人越靠近声音的来源,他们越发清晰地听到了哭声之中夹杂的哀怨。声音的主人缩在昏暗格子间的一处角落,隔着那道铁栅栏方才辨认出这家伙的丑陋相貌,背上生着对小小翅膀,青面塌鼻、大腹便便,像是一头待宰的家猪被拴在墙边。
“扎瑞尔养了头没毛的地狱猪在自己的堡垒里?”
“不,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是一头安祖魔。我说这里怎么没见着半个魔鬼,原来我们走到牢房里了。”
阿克汉隔着栅栏看着那头被囚禁在这里的怪胎,向冥河俯冲者们解释道。
“扎瑞尔大人,看在我五十年来兢兢业业的努力上,求求您放了卑臣吧……”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的隔间铁门,那头连双眼都被自己耷拉下来的眉头遮挡住的安祖魔以最卑微最殷勤地态度手脚并用向栅栏方向爬来。
“虽然俺没学过炼狱语,听不懂这头猪在哼哼什么,但俺猜他准是把咱当成了扎瑞尔,在那里给自己求情哩。”
离牢门最近的维斯特拉被那头肥蛆隔着栏杆一把抱住脚亲吻起来,她心中顿感恶心,猛一抬脚将这个可怜鬼踢了回去。
“伊路斯坎通用语?你们不是女大公…你们……”
野蛮人那带着浓厚北方口音的话语终于让肥胖魔鬼反应了过来,他用粗短的手指撑起下垂的眉头再次看去,一双浑浊黯淡的小眼睛中充满了惊骇。
“你们是那群搅乱了计划,与女大公作对的歹人!你们怎么还胆敢出现在巴托地狱,出现在大公的座驾中?”
“我说怎么声音有些耳熟,这不是前埃尔托瑞尔至高监视者塔维斯·克雷格大人么?看来你很享受这种好主子把你当条狗一样拴在门口的退休生活啊。”
阿莱斯特仔细瞧瞧,才从那张挤成一团的肥脸上看出了塔维斯的轮廓。正是这名大罪人与扎瑞尔同谋,一手策划了“阴谋之阳”计划,导致了圣城坠落入地狱之中。
虽然在博德之门,冥河俯冲者们联手揭露了真相,并粉碎了他与范萨姆普尔女公爵的下一步邪恶阴谋,将他就地正法。但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早已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女大公,堕落进九层地狱成为了一只安祖魔。
此番再见,所有人都目睹了他的下场。
“怎么,你们认识这个可怜虫?”
阿克汉看了看冒险者们,又用斧头指了指惊恐万分的塔维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是这条被扎瑞尔孵出来的蛆虫导致了埃尔托瑞尔的毁灭。我们何止认识他,埃城满城百姓见了他怕不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面对阿娜克伊丝的怒视,被称为塔维斯的魔鬼也不否认,只是重新缩回了他牢房的一角,自哀自怜地掉着他不值钱的眼泪。
“如果不是不想弄出大动静来,隔着这几条破铁棍我也要一剑劈了这老鳄鱼。”
阿娜朝着塔维斯蜷缩的身影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离去。
“还看他作甚么?走了走了。活该这老匹夫被他的女主子押进牢里,他犯下的过作下的孽他就得亲自偿还,祝愿他的余生就在这里发烂发臭吧。”
——
在又转过几个弯后,冒险者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飞行堡垒的入口前厅,他们之前进来的地方。
“以加尔·闪金的名义,我们又转了一圈回来了,还是没有找到上去的路。现在我敢说,我们已经错过了那场战前会议!”
(注:加尔·闪金是侏儒神系的主神,也是宝石与恶作剧之神。)
“那俺们还在这鬼地方愣着干什么?要俺说,咱应该回帐篷里拿点油磨磨刀,好多宰几头恶魔。”
野蛮人烦躁地靠在一面墙上,不过也在这时,那面墙壁开始轻微晃动起来,头顶传来的轰鸣声让维斯特拉立刻跳到一边,警觉地回头打量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巫术?”
显然,并不是什么黑巫术,只是一套组合起来的机械装置在运作。一个平台从上方缓缓降了下来,待其落地后,从这座可升降平台上走下来的则是一个魁梧的猩红色身影。
“拜尔大公?”
“父亲?”
对方似乎也有些惊讶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凡人盟友还有他的亲生女儿。
“佐伊?还有你们已经回来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说实话我们只是对于能在战争会议上远远瞧瞧那个堕天使很感兴趣。”
“会议已经结束,你们来得有些太迟了。”
“是啊,如果我们知道得乘上一块能直上直下的大铁板才能去更高的楼层的话,我们就不用把那么久的时间浪费在这几排装修得像是蜂窝的监狱里了。”
江逍遥的话中充满了自嘲的味道。
“那么怎么说,我最最尊敬的拜尔大人应该已经接到了不少由扎瑞尔直接下达的、充满了强人所难的战斗命令了吧?”
“关于这点,我们回军营中再说。”
拜尔摇摇头,用手指指向头顶、飞行堡垒的高处,示意他们仍然处于扎瑞尔的耳目范围之内。然后才大步迈出了堡垒,向着他自己的军团方向走去。
——
“根据斥候们的汇报,在这次的血腥战争中,深渊势力罕见地派出了数名恶魔领主参战。”
在一张展开的简单地势图上,拜尔向冥河的对岸划出了一个大圈,示意恶魔的军团将会从这里出现。
“已知至少有三名恶魔领主带兵出战,不仅有耶诺古的军团,甚至连乌黯主君本尊都前往了阿弗纳斯,他被一些魔鬼目击出现在了埃尔托瑞尔下方。
每一名恶魔领主都分管了一边战区,如果不是魔角之王巴菲门特已经被我们合力放逐,那么这次我们可能要面对的就是四个战区而不是三个。”
“我就知道那个六指恶魔会来,我们刚抵达埃尔托瑞尔时也正面撞上了格拉兹特和他的军团,他当时正试图联合巴菲门特一起占领那座凡界城市,但被我们搅黄了。”
“你们已经和格拉兹特打过招呼了?还从他手中全身而退?”
拜尔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吟游诗人,在思忖其中有多少这个半精灵夸大的成分。
“全身而退?不,我们牺牲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但也让那个六指受了些伤。”
珊娜菲亚的话语中难掩悲痛,她再次回想起来了那面盾牌,以及藏身盾牌中自称为隐秘领主的老魔鬼加葛斯。如果不是与他立下的契约让他从恶魔主君的手中保护了自己一行人,恐怕冥河俯冲者们早就不存在了。
“……吾不会说些什么逝者安息之类的蠢话,既然你们现在是吾的士兵,就应该把你们对恶魔的憎恨与愤怒倾泄到这帮深渊杂种身上。”
“我明白的。”
“等等,其实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魔角之王与六指魔君素来不合,或者说深渊诸层的恶魔领主们本就相互看不顺眼。为什么反观现在,死对头之间相互勾结谋划,混乱大军团结有序?
正常来说,在和九狱开战之前,那些恶魔领主之间就应该先起内讧才对。何来的几大魔君共同集结军团,相互分工,一致对敌?”
“你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扎瑞尔也考虑过。根据她的话说,应该是有某种力量在团结那些恶魔领主,影响着他们,使他们的利害关系保持一致,甚至愿意放下彼此之间千百年的仇恨。”
“那他们手下的那些杂碎呢?恶魔领主残存的理智或许能让他们暂时团结合作,但我不相信所有的深渊恶魔都能抑制自己的混乱天性。
恶魔不可能组成有编制有战术的军队,它们不是魔鬼、不是任何种族,它们只是一帮肆无忌惮播撒混沌的疯子!”
“关于这点,便是你们的任务了。”
“什么意思?”
拜尔抬头看向满脸疑惑的众人,继续解释道:
“根据扎瑞尔的探子们的汇报来看,恶魔们偷窃了属于我等巴托邪魔的智慧,它们效仿我们的军团指挥官们持有的‘地狱之力战旗’,也制作出了它们自己的‘深渊之力’。”
“那又是什么东西?”
“地狱之力战争旗帜是能够向军团全体下达战斗指令的方向标,可以帮助魔鬼们更快速地传达作战指令。一定是恶魔们将这种使用方法进行了改良,将其变成了强制命令它们庞大队伍的,影响恶魔心智、压抑它们混乱冲动的魔法工具。”
拜尔长叹一口气,再次开口:
“还记得吾曾经和你们提起过,巴托九狱战斗力量有限,但无底深渊的恶魔源源不绝,为什么我们魔鬼仍然没有在这持续了数千年的血战中落入下风吗?”
“因为魔鬼军纪严明、服从指令,总是能依靠战术以少胜多。而恶魔数量虽多,却从来只随性而行,仍然只是散沙一盘。”
“那如果现在,恶魔也学会了纪律,习得了战术作战呢?”
“有着压倒性的数量的同时,还服从战斗指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意识到了这样的恶魔会是多么可怕而棘手的存在,恐怕真到了那时,巴托地狱将不会再是无底深渊的对手,多元宇宙的天平将会倾向一端,平衡不再。
“您的意思是说?”
“吾需要一队尖兵,他们必须要有能在战场中快速穿梭的能力,而这队尖兵的任务是找出躲藏在恶魔浪潮之后指挥它们的深渊战旗,并且将之摧毁。一旦旗帜被砍倒,失去强制命令的恶魔们会再次沦为一盘散沙,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取得血战胜利的可能性。”
“好吧好吧我算是明白了,您想让我们去干这件最脏最累的活儿,对不对?”
拜尔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像是在告诉他们,自己正是如此打算。
“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们魔鬼总是和人谈交易,但我们可不觉得这次有什么能让我们的交易平衡的砝码,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会高喊着什么‘为了多元宇宙的轶序’就乖乖充当免费战力,冲上血战前线替你们把麻烦解决了?”
江逍遥首先出声反对自己沦为廉价劳动力,他一边嚷嚷一边刻意地瞄了几眼阿娜手中那把魔刃,示意拜尔或者魔鬼们应该至少付他些像样的报酬。当然,如果是法师能用到的就更好了。
“吾心知亏欠你们太多,也无法立刻做出像样的承诺或回报,但吾唯独可以向你们保证,扎瑞尔绝对会冲在血战的最前方,如果你们也去寻找那面深渊战旗,你们最终一定会在战场上找到与她面对面的机会。”
“然后呢?我们趁乱把那个堕天使摆平,让她再也当不了魔鬼大公,你就能轻松把自己的大屁股挪到她的位置上?”
江逍遥摇摇头,继续道:
“不不不,拜尔老兄,交易可不是这么谈的。我承认互利共赢这块确实是有了,但你能在这场交易结束之后捞到的好处可是比我们要大得多了,你仍然欠我们一个大人情。”
“你那满溢的贪婪欲望令魔鬼也赞许不已。说吧,人类,你想要什么?你渴望从吾这里得到什么?”
在冒险者们都以为法师已经开始惹恼了这位大魔鬼时,不料后者却不怒反乐。
“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我想还轮不到我来提出。”
江逍遥向后退了一步,同时,阿莱斯特将一脸愕然的费迪南多从后方推了出来。
“告诉他,年轻人,我们都知道你有些话想对拜尔大公说。”
拜尔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怯生生的男孩,试图听清他接下来提出的报酬。
“请、请让佐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请打开囚笼,放她自由……她不应该永远被关在这地狱之中…她当用自己的眼去看看其他位面的异度风景!”
“小费!”
只有巴掌大小的身影惊喜地从费迪南多肩上飞下,瞬间变化为成人大小,将这个年轻游荡者一把搂住。
“佐伊?不,不行,吾不能同意。吾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你们在阿弗纳斯四处胡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让她离开巴托地狱?想都不用想!”
“但是爸!”
“你还太过年轻,傲慢又冒失,在你变得更加沉稳,成为一个合格的魔鬼之前,一切免谈!”
不顾女儿的抗议,拜尔沉着脸色瞪视着她和她怀中的那个男孩。
“老顽固,你难道就非得抱着那一套死板的说教规矩溺毙在冥河里?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只是你不愿承认她的优秀,装作没有看到她的成长罢了。她完全有能力在你所看护的范围之外照顾好她自己!”
“正是因为循规守矩,魔鬼才之所以为魔鬼,巴托才之所以为巴托。吾想,一介外人可没资格插手吾的家教!”
拜尔相当干脆地否定了阿娜对他的指责。
“哦?是吗?那也就是说,只要是明文规定的事情,你们魔鬼就必须听从和遵守对吧?”
“正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打扮浮夸的半精灵依旧展现着他那招牌似的笑容,拜尔警惕地打量他,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什么谋划的痕迹,但他失败了。
“那看来我们的佐伊大小姐这次必须要离开巴托地狱喽。”
“这是什么意思?佐伊,给我解释清楚!”
拜尔的女儿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灵魂契约从无形空间中抽出,让它飘浮到自己父亲的面前。
“这、这是?你和那个凡人立下契约了?!”
“敬请见证吧,魔鬼大公,你的女儿拥有一个合法契约对象,而契约的内容是这个年轻人必须带着你的女儿游历巴托地狱之外的世界!如果费迪南多无法做到这上面的承诺,那么佐伊便有权利要求他履行契约内容!”
阿莱斯特摘下自己宽大的帽子,向拜尔礼貌躬身后,转向了佐伊与费迪南多的方向。
“那么,佐伊小姐,拜你的父亲所赐,你的契约对象可能无法完成自己的承诺了。在太古契约的见证之下,以阿斯莫蒂斯——众魔鬼代理人之名义,请问你是否行使自己的合法权益,强迫你的契约人履行约定的内容?”
“当然,我很乐意这么做。”
“那么签约者费迪南多,你必须尽快完成你向你的契约者佐伊许下的承诺,带佐伊小姐离开巴托地狱。”
“等等,这、这!”
“可不要再说什么胡闹了哦,拜尔阁下,贵千金是在依照巴托地狱的法则,履行自己作为一名魔鬼的职责。我想,即使是您,也无权反驳法则本身对吧?”
大魔鬼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从头到尾,他都被这些凡人的话术刻意引导,走向了一条必输的道路。他的脸色现在就像是吃了地狱辣椒的提夫林,但又不便发作。
“……是吾输了。”
那位以狡诈智慧闻名的不可一世的阴谋家拜尔,最终也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来,承认了自己在这场与女儿的小小博弈中的落败。
“吾相信你已经做好了离开吾的准备,或许从很多年前,吾就应该放下束缚你的那道锁链,我的女儿,你就去追求你所期望的未来吧。”
“看看你这哭丧脸的样子,爸,我还没走呢。一军统帅为了自己的家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也不怕自己的手下笑话。”
在确定自己终于扳下一局后,佐伊松开了怀里快喘不过气的费迪南多,飞到她高大的父亲身边。
拜尔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守在军帐外关切地看向里面打探究竟的萨克伦,后者立刻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又把头缩了回去。
“吾早知有一天你会长满羽翼,自己飞出鸟笼,只是吾没有想过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拜尔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将费迪南多的领子扯住。
“小子,照顾好吾的女儿,如果她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看望吾,你就等着被吾扔进蛆虫之坑里吧!”
已经被吓懵的游荡者拼命点头,直到一声呼喊从外面传来,迫使对方将他放开。
“拜尔大人,恶魔开始行动了!”
“我们走吧,吾的盟友们,胜利与荣耀尽归吾等所有!”
魁梧的猩红身影一甩披风,率先走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