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灰白的面容上，鼻梁高挺，一对粽褐色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特别明亮。

    这样明亮锐利的眼神，她只在贺良辰脸上见过。

    柒月有模糊的猜测，但不敢完全确定。

    她和贺良辰谈了六年恋爱，却从没见过对方的家长。忙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她不想这么早结婚。见了双方的长辈，就意味着要商议婚事了。

    贺良辰自然清楚小女朋友的想法，却还是依着她。三十多岁的人，还没结婚，在这个年代是很少见的事情了，何况他的家庭出身和个人条件还那么优质。

    谁让他爱惨了她，疼她入骨，拿她没办法呢！而且，他比她大这么多，当然要捧在手心里宠着，事事顺从她。

    所以，这位戎马一生的垂暮老人，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盼了许久的未来孙媳妇。

    小姑娘确实漂亮，她一进病房，整个房间都瞬间变亮了。

    好看的小护士见过不少，容颜这么出众的女医生倒是见得不多。

    韩旭华面对同行专家的质疑，带了一点得意地对老人说：“贺老将军，这是我带的硕士生，戚月。戚月，这位是贺老，原xx军区司令员，开国将军。”

    柒月立刻肃然起敬。原来是开国将军，属于开疆拓土打江山的一代，为国家为百姓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哪个年代都受人尊崇。

    “贺爷爷好，我是戚月……”也是您宝贝大孙子的女朋友！

    后面半句话，她没有说，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说出口。

    侯燕妮迅速瞥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和讥讽。

    才头回见面，就不叫贺老将军，直接喊贺爷爷，这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套近乎，还是以贺家准孙媳妇自居？

    据她所知，贺良辰虽然和柒月在谈恋爱，却一直没有公开她的女友身份。

    贺良辰失踪，属于军事机密，军方派人一直在秘密寻找。侯燕妮并不知情，她只以为他一直在部队。这一年多在军区大院没见到，她还以为他在某个秘密军事基地窝着呢。

    在部队这是常有的事，有些军嫂五六年见不到丈夫一面，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兵，完全失去对方的信息，形同单身丧偶。

    贺良辰没看上侯燕妮，她自己黯然神伤，恍若失恋了，家中长辈却有几分庆幸。

    嫁给军人，生活有多艰辛与不易，他们最清楚不过，尤其贺良辰这种高学历、高素质的优秀青年军官，今后要提拔重用，哪里最危险往哪里派，搞不好就缺胳膊少腿，甚至光荣牺牲成烈士了，那女儿岂不是要守寡？

    不守死寡，也要守活寡，不如找个年轻有为的男医生。最近常常来找燕妮的那个叫张扬的小伙子就不错，虽然是外地人，农村出来的，但已经留京，是顶级医院的正式医生，青年才俊，前途光明。

    贺老深邃的眼光，仔细打量着柒月。虽然人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形容枯槁，但军人的气势还在，余威犹存。

    半晌默默无言，然后，他点了点头，说：“这么多人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看病，太兴师动众，给医院添麻烦了。”

    “贺老是国家的功臣，这是您应该享受的。”韩旭华连忙说。

    接下来，进入正式问诊。柒月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认真听，仔细看，在笔记本上详细做记录。

    半个小时后，她跟着这帮专家来到了二楼的会议室。

    病人叫贺锦川，87岁，原本就年老体衰，加上几十年军旅生涯，南征北战，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多创伤。全身上下有13处伤疤，赫然醒目。

    通过ct扫描发现，至今老人身体里还残留着7块弹片，被头骨、肌肉和肺叶包住，无法通过手术取出。

    老人目前的症状是双腿麻痹，无法行走，连独自站立都很困难。另外，他有严重的冠心病，还有肺气肿、脑萎缩、高血压、糖尿病等一系列老年性疾病，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贺老唯一的孙子贺良辰失踪一年多了，生死未卜，至今下落不明。”高级干部病房的李主任说：“老将军自己为革命奉献了一生，还牺牲了两个儿子，可谓满门忠烈！”

    贺老有四个儿子，有两个因为战争年代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加之医疗条件落后，不幸夭折了。贺红军的孪生哥哥贺瑞金，20岁那年，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贺红军是导弹研究专家，他和妻子在国外遭遇车祸，据军方调查，是一次有预谋的暗杀。当时贺红军身上带有华国的机密军事资料，为抢夺这份资料，敌特分子下了杀手，在贺红军夫妻赶往机场的路上，凌晨两点开车撞向他们的汽车……

    如果贺良辰也不幸牺牲，贺家就只剩贺老一人，血脉子嗣断绝。

    “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对贺老进行治疗，尽量延续他的生命。至少要活到孙子回来那一天，不能让我们的老英雄带着遗憾离开！”

    在座的医学专家虽然见惯生死，但面对贺家的现状，也不禁恻然动容，心情很是沉重压抑。

    韩旭华叹息一声，说：“贺老快九十高龄，身上的伤病，要彻底治愈，已不可能。只能控制病情发展，其中最棘手的问题，是老人的冠心病比较严重，要防止心肌梗塞发生。”

    “老人已经有不稳定型心绞痛，需要住院治疗。考虑到年事已高，不适合手术，只能药物治疗。目前要绝对卧床休息，减少探视，避免任何情绪波动。”

    其他科室的专家也谈了相关病情和治疗方案，这会一开就开了一个上午。

    柒月再次出现在高级干部病房，已是十天以后。专家第二次会诊时间，韩旭华照例把她带上了。

    这回贺老将军的病房门上，挂着“谢绝探视”的牌子，而老人不再卧床，已经能坐在轮椅上了。

    侯燕妮把轮椅推到窗户旁边，指着外面的小花园，轻声细语地和老人说着什么。

    听见推门的声音，老人转过头来，脸色比上次好了很多，不再是灰白色，看来冠心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专家们陆陆续续来了，进行了新一轮问诊，又看了相关仪器数据后，大家回到了二楼会议室。

    柒月这回不但带耳朵听，还在会上大胆发言，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意见。她建议，在用西药对冠心病进行治疗的同时，应加入中药和食疗。

    “冠心病需要长期持续服用西药，有些需终身服用，比如阿司匹林，对老人的身体，尤其是肾脏、肝脏有严重的损害。我的建议是，有些西药，可以用温和的中药汤剂进行代替，副作用会大大减少。”

    “我们的人体是一个系统，既要和疾病作斗争，又不能过于损伤自己的身体，不能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只有体质增强了，才有抵御外来疾病的能力。而传统中医，最讲究养生，有一套完整的，经过几千年时间认证，最适合华国人体质的营养食谱……”

    x医院治病以西医西药为主。90年代很少有中西医结合的理念，中医中药一度被打压、贬低，尤其一些从海外回来的医学博士教授，直接把中医中药打入另册，非常排斥。

    柒月提出的观念不但新颖，而且，她不过于贬低西医，也不片面夸大中医，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即使一些原本对中医中药不屑的西医专家，也被她说动了，认为可以大胆尝试。他们采纳了她的建议，并要她拿出一个具体的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案来。

    柒月白天照常在科室实习，晚上翻阅大量资料，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拿出了一个方案。

    她在惯用的溶栓药物、抗血小板聚集的药物之外，加了真武汤、苓桂术甘汤、五苓散等中药方剂。还列了具体的食疗食谱，里面有枸杞、桂圆、红糖、鲜贝、牡蛎等，可以抗动脉粥样硬化、减少心肌的损伤程度。

    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等中医传统锻炼方式，她也把它们写进了方案里。

    经过有关教授的讨论，特别是征询了中医专家的意见后，贺老将军的主治医师对方案做了一些调整，便应用到了对他的治疗当中。

    结果，成效非常明显，贺锦川的冠心病症状减轻了许多，危险因素得到控制，心绞痛再也没有发作过，也无心力衰竭等并发症。

    在治疗了两个月之后，贺老的身体逐渐康复，他甚至可以离开轮椅，拄着拐杖，走两步路。